钱颖一谈企业家精神“六字经”：创新、创造、创业

在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院长钱颖一眼中，“创新”、“创造”、“创业”六个字是造就企业家的核心词汇。

新华网1月21日电（王悦威）改革开放三十多年以来，中国的企业家们用自己的行动诠释着市场经济的能量，书写了一段又一段的商业传奇。张瑞敏、柳传志、王石、马云等等，每一个成功的企业家的身上，都有着一些共同的品质，这正是推动商业社会不断发展的企业家精神。

不同的时代造就着不同的企业家精神，而当下社会，企业家精神最重要的内涵非“创新”莫属。2012年底召开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明确提出，要着力增强创新驱动发展新动力，注重发挥企业家才能。

在中国经济进入改革和转型的深水期后，如何挖掘和培养更富创造力和更具责任感的企业家，成为公众关注的话题。日前，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院长钱颖一在接受新华网独家专访时表示，创新对于经济发展非常重要，应从各方面为企业家培育出适合创新的土壤，减少一些约束，多提供一些支持。作为中国顶级商学院的掌门人，钱颖一眼中的企业家精神立体而丰厚，“创新”、“创造”、“创业”六个字是造就企业家的核心词汇。

钱颖一表示，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国企的自主性不断提高，民营企业特别是创业企业的迅速崛起，使得中国的“企业家精神”重新得以焕发。他指出，当下社会，人们创业致富能得到前所未有的“尊重”，这也显示出公众对于“企业家精神”的高度认可。

钱颖一认为，在政府大力提倡发展“实体经济”的今天，对“实业”内涵的理解需要准确把握。在他看来，实业并不仅仅局限于制造业，也包括非金融类的服务业。钱颖一认为，实体经济的未来蕴含着大量机遇，回报也将日趋丰富，“时间可能会长一些，但确是相当受益的”。

对于商业精英关注的EMBA教育，钱颖一强调，在课程体系设置和教学手段等方面需不断改进，以适应当代企业家的需要。他认为，在新的时代，企业家不仅需要“知晓天时”，“把握地利”，“创造人和”，更应学会“会通八方”。他特别强调，企业家的基本特征之一是会面对失败，“懂得失败，学会在失败中爬起来，这应是管理学院课程中的必修内容。”

当代企业家精神蕴含着更强大的能量

新华网：我们知道，商业社会的发展离不开“企业家精神”的推动，改革开放三十年以来，中国的“企业家精神”的内涵也不断发生演变, 首先，想请您谈一谈对“企业家精神”的理解？

钱颖一： 在经济学上，最先提出“企业家精神”和“创新”概念的经济学家是熊彼得（Joseph Schumpeter），他在上个世纪写过很多著名的论著，说明在市场经济中最大的活力和最大的效率来源不仅仅是对现有资源的合理配置，更重要的是“创造性毁灭”，也就是通过创新，通过“企业家精神”，来创造新的产品、发现新的生产方式。他认为，这是社会发展的根本动力和市场经济的根本优势。

至于“企业家精神”的含义，我认为，实际上就是用一种过去没有做过的生产过程，或是发明过去没有见过的产品，来推动生产效益的提高。当然，我这里说的“产品”是一个广义的概念，其中也包括组织形式的创新，包括新的行业的创造等等。试图尝试前人没有做过的事情的活动，我们都把他叫做是具有“企业家精神”的创新活动。

回想我们国家经济改革和发展的历程，确实深深的体会到，推动经济的发展需要“企业家精神”。在计划经济时代，中国是没有“企业家精神”的，因为那时候的企业并不是独立自主的。而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国企的自主性不断提高，民营企业特别是创业企业的迅速崛起，中国的“企业家精神”又重新得以焕发，这也是我国“企业家精神”经历的一个历史过程。

新华网：在您看来，相比于过去，当代的“企业家精神”出现了怎样的变化？

钱颖一：当代和过去相比，有两个特点。一是技术的变化，非常迅速。特别是移动互联网出现之后，信息的传播速度更快、更广泛；第二是全球化，如今，一个新的想法，很快就会被传递到另一个地方，给那里的企业家启发，从而不断促进新想法的再造。这两个特点加在一起，就使得现在的“企业家精神”的力度和能量比过去要大。

我记得20年前，清华经管学院中的学生还很少将创业作为今后的一个选择，绝大多数人还是希望去一个比较大的公司谋一份职业。而现在的情况变得很不一样，大家对创业的认同，对“企业家精神”的认同都是前所未有的，通过创业致富在社会上受到尊重、受到羡慕，这种观念也经历了巨大变化。

实业中蕴含着大量的创业机遇

新华网：当前，“实业难做”成为许多企业家共同的感慨，在政府大力提倡发展实体经济的今天，我们应该如何唤醒企业家的“实业精神”？

钱颖一：首先，每当我们讨论所谓“实业”的时候，我觉得要先弄清楚“实业”的涵义。狭义的“实业”指的是制造业，而广义的“实业”指的是非金融行业的所有行业，除了制造业之外，还包括服务业，比如教育业，传媒业等等。

我们说的重振“实业”，首先指的还是重振制造业。当前，制造业正面临着所谓“第三次工业革命”。中国过去依靠廉价劳动力的生产模式将面临很大的变化，而这也同样意味着很多的机会。那些金融业之外的现代服务业也一样，许多的机遇等着企业家们去发现。

从企业家的角度出发，他们是否选择实业，可能还是跟他们的知识结构和激励有很大的关系。我相信，随着科技的发展，他们能看到实业的回报，时间可能会长一些，但确是相当受益的。

新华网：12月16日闭幕的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要着力增强创新驱动发展新动力，注重发挥企业家才能，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了五个“创新”，即：要加快科技创新，加强产品创新、品牌创新、产业组织创新、商业模式创新。作为清华经管学院的院长，您能否结合自身经验，谈一谈如何才能培养出具有创新和创业能力的企业管理者？

钱颖一：这五个“创新”中，前面两个是我们比较熟悉的，特别是科技创新，几乎成了过去对于“创新”的唯一所指。但是这一次比较新的提法是后面两个“创新”，即产业组织创新和商业模式创新，这是我们过去比较忽略的，也体现出了非常大的进步。创新不仅对企业的发展有好处，对实体经济也非常重要。就清华经济管理学院来讲，对于创新和创业都有很多的研究，过去也非常侧重于产业组织和商业模式的创新研究。我们搜集了很多的案例进行教学来增强教学效果，未来，我们也将更加重视这方面的研究。

清华EMBA课改：国际视野 中国根基

新华网：清华经管学院近日发布了“EMBA全新课程体系”，为什么要对课程进行改革，能否介绍一下这套体系“新”在哪？

钱颖一：2012年是中国EMBA教育也是清华EMBA教育的十周年，借此机会，我们对过去走过的路程进行了回顾和梳理。在研讨中我们发现，现在的课程体系大概是基于十年前的MBA课程体系的框架，而在这十年后，中国的经济总量已经达到了世界第二，中国的企业也变得更加成熟，中国的EMBA学生群体的需求也有了不小的改变。我们的EMBA学生与MBA学生有很大的不同。他们平均年龄40岁出头，而MBA学生的平均年龄在30岁左右。我们的EMBA学院中更多的是企业家，或者是高层的企业管理者，他们希望考虑大问题：宏观问题、战略问题、领导问题、伦理问题等，而主要不是技术层面的问题。因此，在这个背景下，我们决定创新，设计出适合中国EMBA学生群体的全新课程体系。

经过反复研讨，我们设计的全新课程体系包括四大模块，分别命名为“天”、“地”、“人”、“通”。这四个字含义很深，很有历史感，也是具有中国特色、清华风格的。“天”指的是宏观环境，“地”指的是企业的管理之道，“人”是指企业领导者的领导力。“通”指的是“会通”，中西会通、古今会通、文理会通、商工会通。

对于我们的EMBA学生，我们首先需要他们能够知晓“天时”，对中国和世界宏观经济、金融、政治、法律、社会环境有一个整体的理解；第二，虽然他们对具体的管理细节未必需要很精通，但对于企业管理的一些基本要素，如战略、财会、营销、运营、信息技术等等需要有所把握，所以叫把握“地利”；第三，我们还说要创造“人和”。中国社会是个非常注重人情，对“人”有深厚领悟和理解的社会，在此之中，如何具有领导力，履行社会责任，尊重社会伦理，是一个企业家和高层企业领导者必备的素质；最后，“会通”，这个“通”是很重要的。我读《乔布斯传》受到的最大的启发之一，就是乔布斯之所以能够如此成功，是因为他是站在艺术和科学交叉点上的一个创新大师，这就是“会通”。这四点对于企业家、企业高层管理者都是非常重要的，也适应了中国EMBA学生群体的需求，因此，我认为，这个课程体系是具有国际视野，同时也考虑了中国根基的一个全新的教育体系。

新华网：我们知道，人的因素是企业成功的根本之道，在中国的文化环境中尤其如此。您刚才说了，“人”的模块要达到的境界是“人和”，您能否给我们具体给我们解释一下，如何才能创造“人和”有温度？如何才能提升企业管理者的领导力？

钱颖一：我认为，企业要想有战斗力，领导者一定要具备领导力，努力创造“人和”。这里的“人和”绝对不是大家一团和气，而是指一个组织，企业中的人，能够有共同的理念，共同的使命和愿景，大家都充分发挥自己创新的思维，为了企业共同的目标奋斗。

我们在“人”模块中设置了多门课程，包括《领导艺术》、《组织行为》等等，另外还有一门全新打造的课程，叫做《思维、决断与领导力：组织的人性面》，这门课首先是把组织作为一个人的结合，这就和一般的把企业作为技术的结合是不一样的。这里有三个关键词，思维、决断和领导力。我们在国外考察的过程中，发现对于思维能力的培养越来越被重视，这会帮助领导者有一个好的判断，最终形成决断。而领导力是由思维、和决断决定的。在这样一种中西结合的方式之下，我们新打造的这门课程是希望能够在创造“人和”方面有新的突破。

十年磨剑奠定清华商业教育未来路

新华网：下一个十年，清华EMBA有着怎样的规划？

钱颖一：未来十年，EMBA市场在中国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其根本原因是中国经济和企业有着很好的发展前景。2012年，我们为总结过去十年的发展经验，开了十一次研讨会，通过思考，制定了“清华EMBA创新发展2012计划”。这个计划包括六项内容：招生推广、课程体系、教学手段、校友活动、后EMBA项目以及国际项目，这里面的核心内容就是刚才介绍的全新课程体系。这个计划就是为我们未来十年发展而制定的，也显示出我们清华经管学院注重的是提供最高质量的教育，这也是我们的定位。

新华网：未来清华会不会走出去？

钱颖一：“走出去”有很多解释，有学生“走出去”，教师“走出去”，也有办公室“走出去”。现在，我们的很多学生已经“走出去”了，我们的教师，很多甚至都是“走回来”的，他们在海外大学念完博士，回到中国来教学，也经常来回“走动”。此外，我们的很多的论文研究，也是“走出去”的。而至于说到另一种概念的“走出去”，即在海外设置办公室，教学设施甚至是校区校园，至今我们还没有这样的计划。

学会面对失败应是管理学院学生必修的内容

新华网：您认为，中国的EMBA教育还存在着哪些的问题，如何解决？

钱颖一：我不敢说别的学校，或者中国EMBA教育，我只能简单说说清华。我们的目标很明确，也就是以质量取胜。我们的管理也一贯非常严格，以严谨著称。但严谨的办学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它的收益是长期的，短期可能让人觉得不那么“炫丽”。

另外，我们觉得教育的质量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一个是课程的设置，二是教师教学方式的改进。在互联网时代，教师的传授方法与过去有很大的不同，现在的学生知道的东西可能比教师多还要新，所以教师不会在新知识方面取胜，只能在思考问题的深度和不同的视角方面要超越学生。深入讨论，增强交流，同学和老师之间增强互动，可能将是未来EMBA教育甚至是其他教育都应特别关注的。

新华网：在您看来，中国的管理教育最需加强的板块有哪些？

钱颖一：有些人说，企业家精神是不能教育的，是天生的。当然，这是比较极端的看法，我觉得，要想培养出一个优秀的企业家，机械的上几门课是远远不够的。因为“企业家精神”是一种思维能力，而这种能力可能不完全是由学校培养的，学校只能是创造出好的环境，培养可以熏陶出这种能力的土壤。

所以，这也对我们的工作提出很大的挑战，我们希望培养出企业家的创新能力，但也许我们现在做的一些事情却是在阻碍这个目标，因此，我们应该减少过去的一些约束，比如检查考察方式、教育方式中是否存在着一些阻碍“企业家精神”的内容，然后我们再考虑如何改进，在课程中增加实践环节、增加思维的启迪等等。

如果要说教学中还缺什么板块的话，我觉得有一个方面是我们比较缺乏的，就是我们很少教授学生如何面对失败。懂得失败，学会在失败中爬起来，这是企业家的基本特征之一。某位国内著名企业家就和我说过，管理学院应该教学生怎样面对失败，把失败过程中的思维传授出来。但这里难的在于，所有人都喜欢讲自己的成功，而不是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