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芬·罗奇：谁补贴了谁？

作为美中刚成立的战略对话机制首次在北京召开会议的部分内容，美联储主席本o伯南克（Ben Bernanke）在其演讲中积极评价了中国所取得的巨大经济成就（参见伯南克于2006年12月15日发表的题为"中国经济：进步与挑战"演讲）。可是在谈到中国的货币政策时，他也提出了一些非常令人遗憾的意见。从根本上说，伯南克的评论是对一桩重大事情进行片面的解读，这样可能造成反效果和导致美中经济关系恶化。

发布在美联储网站措辞较强硬的伯南克讲话原稿，坚持现行的人民币汇率是"…货币被低估了给重点放在出口而非本国市场的中国公司提供了有效的补贴"。使用"补贴"一词是很具煽动性的-它实际上是告诉大家，美国的最主要宏观政策制定人认为中国的货币政策为其在全球范围内制造了不公平的贸易优势，这情况正扭曲着中、美、以至全球经济的发展态势。我认为这是对于中国货币政策和改革状况非常有失偏颇的评论。他似乎没有注意到中国是如何制定其货币政策，并且具讽刺意味的，它似乎完全看不到这种所谓补贴给美国带来的好处。此外，伯南克的言论进一步把美国在两国双边贸易失衡中所扮演的角色淡化-也绝口不谈较广义的全球失衡问题。

真正的问题是究竟谁补贴了谁？在伯南克言论中几被忽略的是继续推进人民币政策的"有管理浮动"制度的另一个重要面-中国买入大量美元资产。我们无法知道确实数目，但一般共识是在中国1万亿美元的官方外汇储备中，美元资产占了60-70%，包括3,450多亿美元的美国国库券（根据美国政府TIC汇报系统截止2006年10月份数据）和总值相近的其它形式美元计价定息工具。按中国储备每年累增2,000亿美元的速度计算，即意味着每年需购入最少1,200亿美元的美元资产。外国对美国金融产品如此大的需求，对于国内储蓄从未如此短缺-净国民储蓄率创新低下跌至仅占2005年国民收入的0.1% -的美国而言，是绝对重要以填补国内的资金缺口。没有中国买入美元资产-管理人民币的主要元素以实现其稳定金融体系的目标-美元肯定会下滑及美国利率势将走高。事实上，这表明了中国正补贴着美国利率-如果不是中国货币政策涉及循环买进美元的话，美国借贷人和投资者便不会享受到低息融资和较高美元估值的好处。

中国具有一个更重要的条件向美国提供补贴。作为一个低成本且产品质量不断提高的生产商，美国与中国做买卖无形中是给美国家庭的购买力提供了补贴。终止对华贸易-正如大多数美国国会议员所倡议的，贸易逆差将出现在别处，无容置疑是别个成本较高生产商的帐目上。这将等同向美国消费者加税-减去美国现时通过对华贸易所享受到的补贴。美联储主席提出的正是一个类似的建议：让人民币走强，中国的美元资产购买力将下降-有效地剥蚀储蓄短缺和日益依赖资产的美国经济所依重的利率和购买力补贴。

我们可以就中国货币的合适估值没完没了的争论下去。经济理论强调如经济体出现大量经常帐盈余，其货币一定是被低估。如是者，中国显然符合资格-当然合资格者还有日本、德国和众多的中东产油国家。为何是中国特别被点名而受到关注，事件本身也是反映国际社会偏见的一个有趣评注。然而，很明显，中国理解问题的一面。自17个月前开始改革货币市场以来，中国政策制定人明确地表明了国家需要一个更大程度以市场为导向的汇率机制。人民币兑美元汇价从那时起上升了约6% -与美国政客要求的水平仍有一大段距离，但起码是朝着正确的方向走。力图避开风险的中国政策制定人强烈认为必须小心管理货币的升幅-鉴于其高度分散的银行体系和资本市场发展仍然相对落后，我认为这点不难理解。来自全面自由浮动外汇机制的潜在汇率波动，有可能对中国仍未稳健的金融体系造成破坏性的冲击。这正是中国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伯南克主席批评中国通过低估人民币给出口竞争力提供补贴的说法，完全忽视了美国通过同样重要的国内利率补贴所享受到的好处。诚然，只要细阅伯南克的演讲词，我们可以找到美联储发言人一般不会缺少的警醒语句，比如这次，表示理解作为逆差国对问题应负起的责任，及中国作为发展中国家应获给予的特别考虑等。然而语调与焦点却是明确的：美联储主席强烈批评中国的金融和货币政策，而对硬币的另一面则轻轻掠过。尤其令人诧异的是伯南克只字不提关于中国高度区域化、结构异常分散的银行体系状况-由四大银行主导着，它们仍拥有超过6万间各自为政的分行分布全国各地。真不知道中央银行面对如此零散的银行体系如何能实现政策拉力。此外，他基本上忽视了中国的非理性投资过程的关键性原因-缺乏一个能发挥完善功能的资本市场和持续依赖行政导向的中国主要银行借贷文化。相反，伯南克提出具弹性的货币是促进投资项目有效配置的最佳方法。简言之，伯南克的评论误区是其看不到中国仍属于混合经济体的特别过渡性需求-介乎国有与私营所有制，和中央规划与市场化资源配置机制之间。美联储主席提出的意见，看来是把中国视为一个功能完善的市场化经济体-只要执行传统的金融和货币政策，便能完美地实现政策拉力。可是，今天的中国经济完全不是这回事。

伯南克以这种片面的分析法来评论国际金融问题已不是第一次。早前当他为美国联邦储备银行行长及其后出任布什总统经济顾问委员会主席时，他曾带头声称日趋严峻的全球失衡是基于其所谓的"储蓄过剩"理论-辩称美国正通过消费过多的储蓄盈余给全球经济一个巨大的恩惠（参见美联储网站，伯南克于2005年3月10日发表的题为"全球储蓄过剩与美国经常帐赤字"(The Global Saving Glut and the US Current Account Deficit）的演讲词)。从政府的立场，那是方便好用的辩词，它淡化了美国在助长问题上的角色-没有设法遏止结构性预算赤字增长和美国家庭收入储蓄率下滑的势头。国内储蓄短缺，美国便需要从外国输入盈余储蓄以应付国内对资金的需求-并扩大经常帐和贸易赤字以吸引资金流入。针对中国进行的辩论是颇对口的。如上文提到，中国已崛起成为储蓄短缺的美国经济的主要储蓄供应者。

找中国当替罪羊仍然是目前全球风气中的最不幸特点。美国政客欲把美国的贸易赤字和国内工人面对沉重压力的责任推在中国身上。现在伯南克火上加油，指责中国利用宏观政策手段给其出口提供有效补贴。当然，中国在贸易政策上可以做得更好-特别是在至关重要的保护知识产权方面。然而我觉得世界也可以向全球首领要求更多-比如直面其严峻和具破坏力的储蓄短缺问题，让世界各国（包括中国）不用为其过度消费提供补贴。美国在辩论中保持这种有失偏颇的态度越久，要世界其它国家，像中国，接受一个顾全面子的妥协便越难。

这里有几个有关伯南克演讲的有趣附注。美联储主席其实已做了明显的退让，在上台演讲时，他临时用"扭曲"代替了"补贴"一词。这也许可免他站在北京台上陷入极度的尴尬，然而却无助于缓解因此种指责而掀起的风波。与此同时，美国政客迅速抓紧伯南克的提示。来自密歇根的民主党国会议员兼短期内将出任国会贸易委员会主席的桑德尔o莱文（Sander Levin）立刻威胁将再度提案立法，要求美国商务部把中国操控汇率引证为违反美国的反补贴法律-从而让美国公司可以寻求通过冲销或（正受到反对的）征税模式而得到补偿。此外，尽管伯南克可能因"补贴"一词错入误区，但记录在美联储网站官方演讲词原稿中的概念仍在运作中。不幸的是，从华盛顿保护主义者的可预计回应可以看到，损害已经做成。

我向来都认为，美中关系可能是全球化取得成功的至关重要双边关系（参见本人于本年3月20日在北京第七届中国发展高层论坛上发表的特别经济报告"全球化与不信任：美中关系面临风险"）。我越来越担心两国的经济关系将日趋政治化，个别国家把本土化的考虑因素凌驾在全球化进程上。对于美国财长汉克o保尔森（Hank Paulson）尝试把中国辩论提到更为广泛的层面上，我深感鼓舞。可是，伯南克的言论却是一个大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