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外 马莉
消失许久的北京网秦天下科技有限公司（现更名为“凌动智行”，下称“网秦”，NYSE:LKM）创始人之一林宇近日再次回归公众视野，却带来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他指责自己被网秦的联合创始人、董事长兼首席运营官史文勇绑架、囚禁了13个月，直到2017年底被北京警方解救。网秦是中国首家登陆美国纽交所的移动互联网企业。
日前，号外专访了林宇，试图还原他和史文勇之间的纠葛。这中间掺杂着两位高中同学的反目、上市公司控制权的争夺，核心资产的处置、5.12亿元定期存款的分类错误、以及上市公司疑遭美国金融业监管局（FINRA）的调查。
9月13日，号外在凌动智行附近的咖啡馆专访了林宇。（号外 马莉/摄）
最新的进展是，上市公司9月14日的公告显示，网秦首席执行官许泽民辞职。而在近日林宇与史文勇的“隔空斗争”中，许泽民面对媒体的态度是不想过多评价二人之事，“他们当事人之间的事情，只有他们两人最清楚。”但他向《新京报》否认了北京飞流九天科技有限公司（下称“飞流”）和国信闭塞等优质资产被贱卖一事。
对于辞职一事，号外电话联络许泽民进行求证，未能接通；电话联络史文勇，已经关机。二人均未回复号外关于该事的短信问询。但在林宇眼里，这是“公司转危为安，网秦重新出发”。
截至号外发稿，在凌动智行官网，领导层的介绍中仍为且仅为史文勇、许泽民和陈亦工三人。
网秦遇“劫”，同学反目
林宇和史文勇相识于1991年，同为福建浦城一中的高中同班同学。“他（史文勇）跟他太太都是我高中同学。”林宇告诉号外。
根据公开报道，2005年，林宇创办手机安全公司网秦；2006年，他邀请史文勇加入；2007年6月，周旭加盟网秦。
在多个版本里，周旭被暗示为网秦在2007年获得红杉、金沙江、策源头、富达亚洲等风投连续投资的推手。但林宇向号外否认了这一揣测，仅表示周旭的加入对管理团队是加分的，他的背景让团队更加完整。
2011年，就在网秦正式向SEC递交了上市申请的前一天，央视“3·15”晚会爆出飞流和网秦联合恶意下载病毒，欺骗用户购买杀毒软件进行升级的消息。此后，网秦曾将融资规模从1亿美元缩减为7500万美元。5月5日上市当天网秦股价破发，首个交易日大跌19.13%，收于9.3美元。当时的分析认为，“流血上市”的背后或是VC机构退出的压力。
号外找到了一位战略投资“网秦”的机构负责人李凡（化名），这家投资机构主要将“网秦”作为移动互联网主题进行战略投资。
李凡告诉号外，他们机构2011年前后正试图拓展有关涉及移动互联网的投资领域，所以是将“网秦”作为中长期发展项目去投的，“投资思路上和金沙江、红杉资本还不太一样，比较看重网秦，我们跟林史二人当时的沟通交流可能远超一般投资机构，并且尽可能提供增值服务”。
李凡印象中的林宇，“话不多，但是脑子非常够用。”他说林史二人都是既通专业又熟悉资本市场的博士毕业生，都属于悟性很强的那一类人，“当时我们谈一些问题，他们马上就理解了。”
时间来到2013年10月，浑水做空网秦，发表了81页报告质疑网秦市场份额及财务数据的真实性，网秦股价应声大幅下跌。
尽管如此看重，在浑水做空网秦后，顾虑网秦可能有重大风控问题的上述投资机构选择退出。虽然盈利不及预期，但总算顺利退出，避开了后期网秦股价的下跌。
2014年的网秦，日子仍然算不上好过。当年7月18日，网秦宣布更换新的审计机构，2013年财报也推迟发布。同年8月，网秦首席财务由于家庭原因辞职。
多年后林宇总结那场做空，总结是：“我们跟浑水PK了一年，最终谁也没能打赢”。
根据上市公司2014年12月10日的公告，林宇因与公司无关的个人原因辞去联合CEO与董事会主席一职。同时，许泽民被提拔为联席CEO和董事会成员，而史文勇则被任命为董事会主席。当日，网秦的股价是5.72美元/股。
这是林史二人这番“罗生门”的开始。
至于显得有些隐晦的“个人原因”，林宇称是他当时因某位电视主持人的事件需要配合调查，“我是作为企业法人，代表上市公司去配合调查。那时候就与世隔绝了，一系列的巧合导致（‘被辞职’）。”
林宇坚持，当时史文勇是在知晓他状况的情况下重置了他的邮箱，发了一封附有他辞职信图片的邮件。根据林宇的朋友圈，这封邮件显示，他辞职是“健康原因”。但邮件附上的图片极为模糊。
林宇朋友圈截图
号外多次尝试通过电话、短信的方式联络史文勇以求证上述说法，均未果。
非法禁锢真相扑溯迷离
网秦这一轮受到舆论关注，始于今年9月10日，此时，网秦的股价已经跌倒了0.89美元/股。那天，林宇时隔近2年再次发出朋友圈。他转发了一条来源显示为“汉网”的文章，文章显示林宇回归网秦，史文勇、许泽民和陈亦工被免职；此外，文章还指责史文勇涉嫌私自使用5.12亿上市公司现金质押贷款，作为其个人购买飞流22%股权的50%预付款、China AI交易无效等事项。
但号外翻阅近期网秦公告，并未发现有上述公告发出。在上市公司9月10日发出的公告中，公布了特别委员会独立调查的报告，以及董事会的变更。
仔细看可以发现，林宇9月10日转发的文章，与上市公司9月10日发出的公告，多次在谈及同一事件时“互相打架”。譬如林史二人的去留、China AI交易的有效性等。
9月10日，林宇朋友圈发布的信息，除了上述链接，还有一份“非法拘禁案”的《立案告知书》，林宇直指史文勇涉嫌从2016年11月至2017年年底绑架他长达13个月，后他被北京警方解救。立案时间为8月1日。
对此，史文勇发布声明，表示与林宇声称的立案事宜无关，“本人并没有收到朝阳公安任何协助调查或问询要求，本人在公司正常履职。”
对于被解救后8个月才立案，林宇称是案情复杂，公安机关调查取证需要时间；史文勇则对自媒体“雷帝触网”表示，“通常如果有这样一件事，不可能搁了8个月才立案，这个是很蹊跷的。而且据我所知他这个立案过程还非常曲折。”
从2014年12月底到2018年9月，3年多时间里，林史二人关系彻底恶化。两人在媒体的发声，对于这段时间的描述，也大相径庭。
9月13日，号外走访了位于雍和航星园的凌动智行 （号外 马莉/摄）
核心资产曾几度被出售
结合上市公司公告中“特别委员会独立调查的报告”、林宇的讲述和公开报道，有几件事值得关注。
首先是注册于2009年5月的飞流的转让。
根据天眼查，史文勇目前是飞流持股79.34%的大股东。飞流的变更记录显示，2010年9月21日，飞流注册资本由100万元变更为150万元，网秦开始进入，出资49.5万元，占比33%。
直到2012年12月，林宇变更为飞流董事长，许泽民和史文勇都新增为飞流股东，此时，其他股东全部退出，网秦以1350万元的出资额成为飞流唯一股东。2014年7月，飞流股东从网秦变更为林宇、史文勇两人。
2015年1月，林宇等人退出飞流管理层，史文勇变更为公司董事长和法人。2016年1月，林宇作为股东退出，飞流股东变更为网秦和史文勇。2016年3月，网秦退出，飞流股东变更为史文勇和新疆网秦移动创业投资有限公司。此后飞流股东又经历了多次变更，直到2017年6月的最后一次变更，飞流成为目前史文勇以79.34%的持股比例控股的格局。
在林宇的讲述中，2012年网秦全资收购飞流，此后便形成了他和史文勇分别持股78%、22%的格局。他关于早期持股比例的说法，与史文勇对外的说法一致。
“在2014年下半年我去配合调查之前，其实我就已经定好了，会对飞流进行独立分拆去香港上市，这种模式整个网秦上市公司的股东员工都受益；史文勇现在做的就是把飞流资产从上市公司买出来变成个人资产，然后再把资产上市，这样他个人便成为最大的受益者。”林宇说。在他看来，2014年以后网秦根本没有中心业务，是史文勇把上市公司的优质资产低价贱卖，“大部分都卖给了他本人，也包括国信闭塞等等。”
根据林宇的说法，2016年10月，他发现史文勇在2016年1月未经他的同意，伪造他的签名，将其在飞流78%的股权转走。号外追问为何会这么久才发现，林宇未能给出合理、详尽的解释。
而在史文勇对雷帝触网的表述中，飞流在2015年决定要回归A股，在与清华控股合作时，决定要拆红筹，拆VIE结构。“所以，当时是把林宇这78%的股份转回给网秦，不是我，不存在我夺他78%股份这一说。”他还表示林宇78%的股份本来就是替网秦上市公司代持的，并不是他的个人权益。
飞流官网
事实上，自2014年12月到2016年5月，网秦共四度尝试将旗下的核心资产飞流出手。2016年5月，网秦宣布与当时总市值仅33亿元的王子新材合作，飞流估值高达50亿元，增值率近7倍。这起“蛇吞象”的并购遭深交所问询，标的资产估值问题广受市场关注。
按照史文勇此前对媒体的说法，在与王子新材的交易中，50亿的估值导致林宇找过来，要求从这笔交易中分得利益。
此后，尽管王子新材在同年8月调整了重组方案，但深交所还是未对这起收购放行。同年11月，王子新材宣布终止对飞流的重大资产重组。
2017年3月，网秦移宣布与清华同方旗下同方证券的关联基金同方投资基金签署最终协议。后者将分别以25.2亿和8亿元购买网秦所持飞流（估值达40亿元）63%和秀色（估值达12.3亿元）65%的股份。2017年12月，网秦宣布完成对飞流和秀色的资产分拆。网秦收到约33.2亿元对价款，包含约15.5亿元现金和17.7亿元优先担保票据。
对于这笔交易，史文勇对外的说法是，他目前持有飞流、秀色股份，是因为与同方基金的合作中，“国内资本规则是要有人兜底，有人承诺业绩”等，而且把飞流、秀色业务分拆出来后一直试图在香港上市。他是作为同方基金的代表，替同方基金持有飞流的79.34%的股权和秀色的部分股权，“这不是我个人的”。
5.12亿元的分类错误
值得关注的，是上市公司2018年5月15日的公告。这是网秦20-F文件的更新。公告提到，在2017年20-F的最后准备阶段，该公司管理层发现了一个关于定期存款5.12亿元人民币分类的错误，并将这一错误通知了审计委员会及其独立会计师马库·伯恩斯坦公司(Marcum Bernstein & Pinchuk LLP)。
公告显示，管理部门还指出，与定期存款有关的某些协议,如联合托管协议、质押协议以及与史博士（史文勇）相关的个人银行贷款协议应予披露。截至2016年年底，定期存款在上市公司经审计的财务报表中应被列为限制存款。管理团队开始全面的审查过程，以便做出必要的调整和任何必要的披露。
公告进一步披露了这些已查明定期存款（identified term deposits）的构成：一是与招商银行(China Merchants Bank)的一笔外币贷款有关的7200万元人民币，该贷款此前在该公司2016年20-F的贷款中披露；二是4.4亿元人民币，这笔钱仅与史博士（史文勇）购买飞流22%股权的50%首付有关。
公告提示，由于上述错误，直到全面审核流程完成并准确重述和披露，上市公司于2018年5月15日向审计委员会确定先前发布的FYQ2 2016, FYQ3 2016, FYQ4 & 2016全年, 2016 20-F以及2017年各个时期（包括2017年整个财政年度）未经审计财务报告均不再被依赖（be relied upon）。
林宇向号外分析认为，这表示史文勇很可能使用5.12亿上市公司现金进行质押贷款，大部分作为其个人购买飞流22%股权的50%预付款。
相关公告和报道显示，2016年3月，史文勇参与飞流分拆，将支付网秦8.8亿人民币来获取飞流22%的股权。其中50%的资金，即4.4亿元人民币，网秦将在协议日期的60个工作日内获得；在一定条件达成后网秦可获得剩余的50%资金。而在此之后，史文勇将作为飞流的小股东参与网秦对飞流的分拆出售。
在林宇看来，史文勇是在2016年1月“把我在飞流的股权转走”（飞流变更记录显示，2016年1月，林宇作为股东退出，飞流股东变更为网秦和史文勇），随后在同年3月购买22%的股权。
林宇坚持，当时的史文勇没有4.4亿元，“他从哪来的钱，唯一可能就是从上市公司（获得）。先付一半，一半欠着，到现在也没付。”
9月13日，号外走访了凌动智行，大楼内还留有“网秦天下”的标志。（号外 马莉/摄）
2016年3月，史文勇参与飞流分拆，按照8.8亿元22%股权来计算，飞流估值为40亿元；2个月后的同年5月，网秦宣布与王子新材合作，飞流的估值达到50亿元。
值得一提的是，在上市公司9月10日发布的公告中，根据特别委员会独立调查结果，就上市公司剥离其子公司飞流的交易而言，Loeb＆Loeb报告称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持以下指控：第一，公司故意试图隐瞒4.4亿元人民币银行存款的限制性性质；第二，公司回购史文勇持有的5.66％的飞流股份是不恰当的或公司管理层在披露上述存款构成限制性现金方面缺乏诚信。
但林宇质疑了上述调查的独立性和公允性。
疑遭FINRA 调查与China AI交易
林宇向号外提供了一份疑似来自美国金融业监管局（FINRA）的文件。这份文件的发出日期是2018年7月12日。
文件中的请求（request）是发给施瓦茨（Mr. Schwartz）的客户凌动智行（即网秦，Link Motion, Inc.股票代码为LKM）。文件指出，“美国金融业监管局欺诈检测和市场情报办公室（The Office of Fraud Detection and Market Intelligence of FINRA）正在继续审查LKM围绕2018年5月15日公告的交易活动，该公告称LKM发现了有关其定期存款5.12亿元人民币分类的错误，该等协议与定期存款应该已经披露，并且某些先前发布的财务报表（“公司披露”）不再被依赖”。
文件指出，“此信和附文应至少分发给LKM的所有管理人员和董事，以及所有知道或了解2018年5月15日公告之前事件的人员”。文件请求就该事获得更多的信息。
文件表示，该调查不应被解释为员工已确定发生了违反FINRA行为规则或联邦证券法的行为，或反映所涉证券的价值或影响从事此证券交易的任何人。工作人员要求在2018年7月26日或之前对这项调查作出答复。
专业国际诉讼律师郝俊波在看过这份文件后告诉号外：“这份文件应该是真的，看上去确实是监管部门的风格。”
纽约市律协亚洲事务委员会委员舒辉帝告诉号外，“FINRA是类似于同业公会的机会，经美国SEC授权监管美国的金融机构。”
郝俊波举例说，这份文件的效力，如同中国保监会发给中国保险公司的问询函，“美国金融监管部门有权利监管和调查美股上市公司涉嫌金融欺诈方面的问题。但目前来看，FINRA只是请上市公司提供一些信息，说明他们已经在调查这个案件，但在结果出来之前，不能说公司有问题或者没有问题，就像刘强东案目前的状态一样。”
他进一步解释说，这份文件还是说明监管部门确实注意到网秦存在潜在的风险或可能存在问题，“如果上市公司不配合，或者被调查出有什么问题，监管部门有权利作出处罚。等到那会就比较严重了。”
在疑似收到上述FINRA文件一周后，上市公司很快就有了一笔交易。
根据公告及公开报道，2018年7月19日，网秦公告获得China AI Capital Limited(以下简称China AI)的战略投资，同时宣布了由此带来的董事会成员变更情况。China AI同意向上市公司投资2000万美元，购买约7018万股B类普通股，每股股价0.285美元。该等股票数量相当于1404万份美国存托凭证(ADS)，每ADS代表5股A类普通股，每ADS价格为1.425美元。该价格较2018年7月16日纽交所每ADS收盘价溢价25%。而每股B类股票，与交易前公司已发行的其他5035万股B类普通股相同，有10票投票权。
此外，7月19日起，上市公司已任命迟睿及李宇为其董事会新成员，丁纯因个人原因已辞去上市公司独立董事一职。
林宇告诉号外，在他看来，这笔交易违规。
根据wind，7月19日的交易后，Yu Li持股约7018万股（东方财富网显示为China AI Capital Limited）,占公司总股本的12.5%；Joanne Yan Zhu 持有约1.8亿股，占比32.73%；Vincent Wenyong Shi持有约5875万股，占比10.49%。这三个大股东的持股比例达到55.75%。
李凡说，现在林史二人闹僵，确实是很可惜，真心希望能找到一个解决办法，让企业有个好的前景。
本文来源：网易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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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武_NF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