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淼杰：需更全面看待中美贸易的不平衡问题

（原标题：余淼杰：中美服贸逆差增长迅速，需更全面看待贸易不平衡问题）

中美贸易冲突持续升温。

继美国特朗普政府宣布拟对我1300多种产品约500亿美元的出口加征25%的关税之后，4月5日特朗普更是变本加厉地声称，将要求美国贸易代表考虑对中国商品追加1000亿美元关税。

美国总统特朗普在多个场合强势地提出，希望中方每年减少一千亿美元的对美顺差。值得注意的是，特朗普在频频就货物贸易逆差向中国提出无理要求的同时，却鲜有提及美国对华的服务贸易顺差。

实际上，美国是中国第一大服务逆差来源地，且逆差快速增长：过去10年中方逆差增长了33.7倍。仅2011年至2016年，中国对美服务贸易逆差从67.7亿美元增加到556.9亿美元。年均增幅达52.4%。

据中方统计，在跨境交付、境外消费和自然人移动等三种服务贸易模式下，2017年中国对美服务贸易逆差为541亿美元。如果按照美方统计，预计2017年美方在跨境和商业存在四种模式下的对华贸易服务顺差总额将超过900亿美元。美国企业在旅游、教育、电影、图书、知识产权转让等领域获得了高额利润。

中美服务贸易逆差为何迅速增长？美国媒体此前报道的特朗普政府正在考虑出台的限制中国公民赴美旅游和留学签证的措施对谁损害最大？应对美国对货物贸易发起的保护措施，中国在服务贸易领域有何作为？带着这些问题，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专访了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副院长、博雅特聘教授余淼杰。

中美服务贸易逆差快速增长

《21世纪》：为什么美国多次强调其在中美货物贸易上的逆差，却很少提及服务贸易领域的情况？

余淼杰：2016年，中美服务贸易额为1181.3亿美元，占中国服务贸易总额的18%；目前，美国是中国第二大服务贸易伙伴。实际上美国是中国第一大服务逆差来源地。2016年中国对美服务贸易逆差已高达557亿美元,占中国服务贸易逆差总额的23.1%。

特朗普一直在强调美方的贸易逆差比较大，却闭口不提美国在服贸领域存在很大的顺差。这有两个原因：一是他认为服务贸易的顺差相较于货物贸易要小：2016年美方的服务贸易顺差是557亿美元，但是货物贸易逆差却是三千多亿美元。第二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因为他想借“贸易失衡”问题向中国发难，所以故意选择性的避开讲服务贸易顺差这一美国明显获益的领域。

《21世纪》：您怎么看近年来中美服务贸易逆差的快速增长？

余淼杰：在服贸领域，过去10年中方的逆差增长了33.7倍。仅2011年至2016年，中国对美服务贸易逆差从67.7亿美元增加到556.9亿美元。年均增幅达52.4%。

快速增长的主要原因是，两国在产业结构和要素禀赋方面体现出不同的比较优势：中国是制造大国，世界工厂，在制造业方面具有非常强的比较优势；但是美国在服务和研发等方面具有更强的比较优势。正如中国在货物贸易存在顺差一样，在服贸领域的逆差也是由不同的要素禀赋差距形成的。

一方面，美国服务业高度发达，产业门类齐全。据美国中央情报局发布的数据，2016年，美国服务业年产值占GDP的比重已高达79.5%，而中国同期服务业比重仅占50.7%。根据国际劳工组织测算，美国服务业劳动生产率为中国的4倍。2016年美国服务贸易顺差达到2494亿美元，而当年中国服务贸易逆差为2409亿美元。

另一方面，中国服务业市场潜力巨大，在电影、旅游、教育等多个领域有巨大需求。在电影方面，2016年中国电影总票房收入达到457.1亿元人民币。在旅游合作方面，2016年中国游客在美旅游支出高达352.2亿美元。预计到2021年中国游客访美人数将增至570万。在教育领域，随着经济发展和教育程度的提高，中国赴美留学人数将进一步增长，在增进两国人才交流的同时，也将为美国带来巨大的教育收入。

限制华人旅游和留学签证实为“作茧自缚”

《21世纪》：中美服贸逆差主要体现在哪些行业与领域？

余淼杰：最大的一块就是旅行业，这主要包括三个方面：第一是旅游，第二是留学，第三是医疗。这三类合计占到了中美服务贸易逆差的50%以上。此外，运输方面也有50亿美元的逆差，占总逆差的10%左右。

比如，在旅游方面，2016年中国游客在美人均花费约1.3万美元，远超其他国家游客在美花费，当年中国游客旅游支出高达352.2亿美元，平均每天为美创造约9700万美元收入。

再如，在教育方面，美国是中国学生出境留学第一大目的国。根据美国联邦移民执法局2016年发布的报告，中国在美留学生数量约35.3万人，占在美国际学生总数34%。据中国商务部测算，中国在美留学生2016年人均花费约4.5万美元，为美贡献约159亿美元收入。

为什么美国在这些领域获得了较大的服贸顺差？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是中国人均收入增加，老百姓变得更有钱了，所以渐渐开始走出国门；第二个原因是，2014年奥巴马访华之后放宽了签证，原来的B1、B2签证是一年到期，后来将签证的有效期改为十年，所以出境旅游就比较方便。

《21世纪》：据美国媒体报道，特朗普政府正考虑限制中国公民赴美旅游和留学签证，这是否有助于解决贸易不平衡问题？其后果是什么？

余淼杰：现在特朗普政府提出考虑要关门，限制中国赴美旅游留学，如果实施，将在两方面沉重打击美国服务贸易顺差，所以这是一个非常奇怪的逻辑。按照我的理解，特朗普可能将限制旅游留学签证视同打击“中国制造2025”相类似的措施。

在留学上，在过去的二十年，中国人赴美留学差不多达到200万人，美国获益巨大。举个例子，美国十个留学生最多的大学中，包括伊利诺伊香槟分校、威斯康星、加州伯克利等，中国的学生都是其最重要的国际生来源。

在旅游方面，不管从哪个角度讲，如限制中国国民赴美旅游，都绝对是得不偿失的。按照美国商务部的统计，2015年中国游客在美消费302亿美元，为美国增加15万个工作岗位。

应考虑限制美服务贸易对华出口

《21世纪》：美国在对华服务贸易中还获得了哪些好处？

余淼杰：中美服务贸易不仅仅为美国创造了557亿美元的顺差，更给美方带来了就业等额外的好处。

以旅游为例，中国人去美国旅游为当地提供了大量就业，拉动当地旅游公司以及景点的服务配套，2017年大概为美国创造了20万人左右的就业规模。

同时，中国人的旅游有效缩小了各个州之间的差距，减少了其社会矛盾，因为一般的景点都在比较偏远的州，比如内华达州、蒙大拿州、怀俄明州，其经济都比较落后。

最经典的例子就是佛蒙特州，这个州的人均收入此前在全美50个州中排第35，如果是算经济总量的话更是排倒数第一，但这几年因为中国游客的旅游，其经济收入直线提升，大大缩小了其和华盛顿特区、加州等富裕州的差距。

《21世纪》：美国以减少贸易逆差为由，要求对中国1300个税号的产品，约500亿美元的出口加征关税，最近更是表态，再考虑对中国更多商品追加关税。那么，中方是否也可以以减少服贸逆差为由对服务贸易征税？

余淼杰：是的，可以作为一项考虑。因为美国的做法是以国内法强加在国际贸易上面的单边主义做法，严重违反了WTO的多边规则，比如其出台的对1300种产品征收高关税的贸易保护措施，这是明显违背世贸基本规则以及其在WTO框架内的承诺的。

如果中方要“以牙还牙”的话，完全也可以说美国的服务贸易严重顺差，并对其征收高额关税。目前，中国正在扩大服务贸易的开放，但如果美方逼迫中国反击的话，在服务领域拒绝向美国开放并非难事。

而且，减少中美服贸逆差未必一定要通过征税，也可以通过限制措施。比如第一个可以限制中国公民赴美旅游，必要的留学与医疗可以保留，但可以大幅减少中国人赴美旅游，世界上有很多漂亮的地方可以替代，没必要一定要去美国；第二方面是减少运输方面的逆差，比如说，贸易战进一步升级的话，中方可以要求中国的的公务员出差不能坐美联航，这个就是一个在服贸领域的惩罚措施。

《21世纪》：如何看待美对华贸易逆差数字被夸大这一问题？

余淼杰：2016年中方统计的对美货物贸易顺差为2540亿美元，美方统计的对华逆差额为3660亿美元，双方统计的货物贸易逆差额相差了1120亿美元，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复杂，包括统计差异、转口贸易、再出口等。

中美两国商务部就统计差异进行的联合研究表明，美方统计的2008年至2014年逆差数据平均高估19%。按此推算并扣除中国加工贸易中的进口成分和美对华服务贸易顺差后，2016年美对华贸易总体逆差额将调减至1648亿美元，调降一半以上。

中国的服务贸易逆差未列入统计是美方高估中美贸易顺差的一个重要内容，另一块内容则是未扣除中国加工贸易中的进口成分。

在2010年之前，加工贸易在中国贸易中占据了半壁江山，即中国近两万亿的出口中有一半都是加工贸易，中国出口到美国的最终品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中间品在华加工后再出口的，而且很多核心零部件就是来自美国。

此外，在出口到美国的过程中，中国的实际利得是很低的：一个209美元的ipod，中国的利润可能只有9美元。但在美国看来，整个最终产品的出口都算在了中国头上，成为贸易逆差的一部分，这是不公平也是不合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