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布夹子里的党员登记表

（原标题：母亲布夹子里的党员登记表）

甘肃会宁的红军长征胜利纪念馆里，陈列着一张粉红色18厘米见方的枕头纸样，上面手书“党员登记表”5个字。经考证，这张枕头纸样原是红四方面军战士李道存的党员登记表。

1936年，红军在甘肃会宁会师期间，红四方面军总指挥徐向前等人曾在会宁县城的周大勇家借宿。他们离开后，周家人发现了带字的纸张，出于对纸张的珍惜，周大勇的祖母将纸张剪作枕头纸样，并特意保全了写字的部分。

此后60年，这张“党员登记表”以“易容之身”，随周家女人的布夹子代代传承。1995年，周大勇在母亲的布夹子里发现了这张党员登记表。次年正值红军长征胜利60周年，他将其捐献给红军长征胜利纪念馆。作为历史的见证，这张党员登记表向前来参观的游客展示了红军会师给这座小城留下的红色印记。

文/京华时报记者武红利图/京华时报记者潘之望

叩门  远道而来的客人

8月末，一场秋雨降临会宁，气温骤降。会宁街头却见不到冷清，为庆祝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县城里挂着彩旗，常有庆祝活动举行。有小孩子骑在爸爸肩头，和着台上歌手的节拍挥着小手。

晚上7点左右，远处传来的歌声打破县医院的宁静。门诊楼2层的办公室里，主任医师周大勇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从柜子里找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他仔细地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摊在桌上——红四方面军曾经借住的老屋修缮前后的照片、母亲生前拍的单人照、全家人的合影，以及他为“党员登记表”所写的文章和媒体发表的相关报道。看着这些资料，周大勇关于红军会师的“独家记忆”再次涌上心头。

1936年10月，位于会宁县民生巷56号院的周家老宅迎来特殊的客人。一阵敲门声过后，周大勇的奶奶打开家门。“来人自称是红军战士”。周大勇的母亲王莲，那年刚满18岁，已嫁入周家3年。由于战乱，一家人都躲到乡下了。“奶奶是女中豪杰，不怕事，独自留下来守家。”

后来，周大勇的奶奶及母亲相继去世，当年发生的更多故事周大勇已无从得知，只能从记载中窥得一二。

史料记载，1936年夏，为促进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形成，中共中央作出红军三大主力会合的战略决策。选址会宁是毛泽东的决定，他说，“会宁，好地方，好地名！”除名字寓意吉祥外，会宁的地理位置也便于红军行进、防御、转移和补给。

1936年10月2日凌晨，由红一方面军十五军团直属骑兵团组成的特别支队攻占会宁城。几日后，徐向前、陈昌浩率红四方面军总指挥部和红4军、31军相继到达会宁县城。

已于2009年去世的杜义德老人曾是红四方面军直属纵队司令员。94岁高龄时，忆起会师的场面他仍记忆犹新。进入会宁城后，听到中央红军的江西口音，“兴奋得喊了起来，一路喊一路奔……”10月下旬，三大主力红军在会宁实现全面会师。

会师时就住在会宁城郊的当地人柴希孔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1936年10月，会宁城里布置一新，“像是要迎接什么大喜事”。为避免敌机轰炸，庆祝会师胜利联欢会选择在10月10日黄昏举行。想起当年的黄昏，柴希孔说，“美得很。”

联欢会举办在大成殿里。用门板临时搭起的主席台上，并排放着文庙大成殿的供桌。台子上方挂着“庆祝红军三大主力会师联欢大会”字样的红布。朱德总司令代表党中央、中华苏维埃人民政府、中革军委宣读了《中央为庆祝一二方面军大会合通电》。随后，红四方面军总指挥徐向前发表讲话，宣布会师胜利。如今文庙大成殿已成为红军会师联欢会旧址，朱德等红军领导人作为讲台用过的大供桌也得到完整保留。

驻留 军民结下鱼水情

周大勇曾听老人们说起，当年家里住的是红四方面军的首长，“有人说住得是 席总 和姓李的首长。”后经专家考证，“席总”是当地百姓带口音的读法，来周家借宿的人是红四方面军总指挥徐向前、参谋长李特等人。自周大勇的奶奶同意来人借住的那一刻起，周家老宅就成为红四方面军的临时总指挥部。

会宁县志记载，徐向前在会宁驻留期间，工作之余常和当地百姓拉家常。会宁素有“干会宁”之说，地上没有泉水。除了苦得连麻雀都不愿啄饮的祖厉河水外，再无任何水源，百姓常年靠雨水生活。各家各户在院子里挖水窖，下了雨，院里、屋上流下的黄泥汤，流进窖里沉淀下，再提上来吃。徐向前随即要求全军节约用水，洗漱一律不能用窖水。而他本人及朱德总司令等高级首长均以身作则，每日都会到祖厉河挑水用，此举让会宁百姓倍感温暖。

时光荏苒，当年见证的人大多都已逝去。但那些发生在会宁的故事仍在百姓中口口相传，故事中承载的军民情更是历久弥新。

会宁县城南关的魏家丝绸铺里，魏煜的妻子、儿媳正忙着手上的活计。魏煜的妻子说，丝绸生意是丈夫魏煜家的祖业，继承自公公魏鸿儒。

如今，公公、丈夫已相继过世，关于那段红军救人的故事，魏煜的妻子说，“魏煜当年常常会给子孙们讲小红军的故事。”

1936年红军三大主力会师后，红四方面军有一个14岁的小红军随部队首长住进魏家。几天下来，3岁的魏煜成了小红军的“小尾巴”。

10月5日，小红军和几位战友到街上张贴、刷写标语，魏煜也跟着去了。忽然几架敌机低空偷袭，爆炸声顿时响成一片。正当魏煜吓得不知所措、摔倒在地时，小红军奋不顾身扑到他身上，一颗炸弹在他们身边爆炸了，魏煜被炸伤了左腿和两根手指头。经红军卫生队救治，魏煜渐渐康复，而小红军的人生却在会宁“定格”。

魏家人对这个小红军战士心怀感激，魏鸿儒做主，将小红军安葬在魏氏祖坟旁。每年清明，魏家祭奠先祖，也纪念因保护魏煜牺牲的小红军。

魏煜长大结婚后，先后于1960年、1962年和1971年生了3个儿子。按照父亲的嘱托，他给儿子分别起名魏继征、魏续征、魏长征，合起来正是“继续长征”，意思是让长征精神继续传承下去。

魏煜的妻子说，魏煜生前总把一句话挂在嘴边，“没有红军就没有我，更没有我们一家人。”

遗留 红色记忆的延续

1936年10月，红军三大主力会师后，红四方军一部两万多人根据中革军委的命令，率红五军、红九军、红三十军和骑兵师奉命西渡黄河执行宁夏战役计划。

同年11月，周大勇的母亲和家人返回家中，红军已经离开。家里的物品无一丢失或破损，只是一些家具摆设有被挪动过的痕迹，“原来放在屋里的大立柜被平放在后院，柜里还多了喂养马匹剩余的草料”。此外，周家人在整理家务时发现，屋里留下了红军用过的水壶、木盒、标语、纸张等物品。周大勇说，“爷爷认为有字的东西不能乱扔。而且当时条件艰苦，纸张奇缺，爷爷就让奶奶拣了些剪小孩的衣服样、鞋样和枕头纸样。”

正是出于对纸张的珍惜，这张党员登记表被放进周大勇奶奶的布夹子里。包括会宁在内的陇东地区，妇女们个个擅长刺绣，先用纸剪成小样，勾线，然后照着绣。这些纸样都会被小心收藏，代代相传。周大勇的奶奶去世后，布夹子被周大勇的妈妈继承。

红军在会宁乃至甘肃留下的红色印记还有很多。长征途中，有些红军战士因为伤痛等原因留在甘肃生活，结婚生子，开枝散叶。

沿会宁县城的长征南路直走，进入瑞林小区，有家经营了十余年的酒坊。店主何芳军是何德林老人的二儿子。谈起已故的父亲，何芳军仍难以控制悲痛的情绪。

何德林是江西宁都人，18岁那年，何德林应征加入红军。1934年，他随主力红军开始长征，湘江鏖战，血染征袍。何德林随红军队伍一路辗转，强渡大渡河、爬雪山、过草地……“那时候，红军缺吃少穿，父亲说他们吃过野菜，吃过雪，也吃过皮鞋和皮带。”

红军走过草地不久进入甘肃境内，天险腊子口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在腊子口战斗中，何德林的右臂、右腿和腹部受伤，包扎后继续行军。几天后，何德林和战友到达甘肃省通渭县碧玉乡，伤口发作的何德林再也动弹不得。

何芳军介绍，为了不拖累战友，父亲把枪交给两名同行战士，让他们去追赶部队，自己留下对付敌人。敌人追来见何德林是个奄奄一息的重伤员，便剥去他的红军军装，让他“自生自灭”。

敌人远去后，何德林忍着伤痛继续爬行，被一个好心的油倌收留养伤。在油坊里不用挨饿受冻，他的伤势逐渐恢复，开始在油坊里帮忙干活儿。油坊停榨后，他就在通渭周边地区做雇工糊口。

后来，何德林在友人资助下买了一副货郎担，开始走街串巷做起了小买卖。新中国成立后，何德林和家人辗转在会宁县分得了土地，从一个手持钢枪的南方红军战士，逐渐融入陇原乡土，变成一个地地道道的北方农民。

虽然身份变了，何德林艰苦奋斗的红军作风却并未消退。何芳军回忆，自己上小学时，家里吃蒸土豆，父亲都舍不得剥皮。“他告诉我们兄弟姐妹，不能浪费，土豆要连皮带肉一起吃掉，长征那会儿连土豆都吃不上。”

2008年，何德林在会宁去世。

发现 登记表见证历史

1995年清明节后，距离红军会宁胜利会师近60年，周大勇偶然听人说起家中曾是红军的领导机关，便向已经76岁的母亲王莲香询问。母亲细细回忆后，拿出了布夹子。

周大勇打开布夹子，看到里面有叠厚厚的纸样，其中3张是写有文字的图样。这3张图样中，有两张是枕头纸样，单幅规格18厘米见方，其中一张是内容较为完整的“党员登记表”。表格为粉红色油印，“根据所填内容可知，是一名叫李道存的通讯连书记兼党小组长所填。”

周大勇说，被登记人姓名是李道存，所在队别为“通讯连”。从登记表有个别字迹重笔涂写看，这可能是误笔遗留的草稿表。登记表没有标示填表登记时间，但按时间推算，红军在会宁县城驻扎的时间为1936年10月2日至23日，共休整21天，各部队有时间对长征1年来的党组织成员进行登记造册。此外，被登记党员李道存，1930年参加红军……而史料称，1930年正是徐向前在大别山一带驰骋作战，创建红军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的时间。故而该党员来自红四方面军党组织应当无疑。

考虑到这张党员登记表可能存在价值，1996年10月纪念红军长征胜利60周年时，周大勇将其捐献给了红军会师纪念馆。

会宁会师时隔80年，会宁县城仍随处可见红军会师留下的印记。街面上不足百米，便可见多家以“会师”命名的宾馆、餐厅和店铺。满城跑的出租车上，也印着中国工农红军的旗帜。修建在桃花山下的“红军长征胜利景园”成为当地人休闲娱乐的重要场所。会宁县城西边的会师旧址，更是每年都会迎来各地的游客。

今年8月底，为庆祝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会师门和会师塔前正在搭建临时舞台，红军长征胜利纪念馆等则在进一步修缮。

“当年，红一方面军一部就是从会师门进入了会宁县。历经风雨，这座原建于明代的建筑依旧保存完好。朱德、徐向前、陈赓等将帅及张琴秋、吴富莲、王泉媛等女红军将士都在这里留下了身影和足迹。”伴随着解说员的声音，仿佛又重回红军会师当年。

红军长征胜利纪念馆里，那张党员登记表作为见证者，向来访者展示出历史的冰山一角。

红四方面军留下的党员登记表，被周家人当作枕头纸样存在布夹子里传承了60载，周大勇认为这是种缘分，也是会宁这座小城被选为会师重地后必然的历史宿命。会师精神将代代相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