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永图：中国加入WTO的红利还远没有用完

网易财经7月30日讯 2016网易经济学家年会夏季论坛今日在北京举行，原国家外经贸部副部长龙永图在开幕主题圆桌对话——新常态下的“非常态”上表示，实际上WTO的红利远远没有用完，我们加入WTO得到最重要的一个红利是什么，就是世界贸易组织和全球贸易规则，也就是全球市场经济规则告诉我们，市场经济最核心的问题、最基础的问题就是对不同所有制的企业给以国民待遇，这是最基本的WTO红利。

以下为文字实录：

主持人：刚才陈志武教授可说了，WTO红利几乎没有了，您当时参加WTO谈判也是非常艰巨，现在我们到底有什么工具？特别是从国际贸易的角度来看，最近大家都特别关注美国大选，很热闹，同时也关注一下别国政治，发现这两个候选人都在贸易方面对中国已经有所表达，比如在他们参选的演讲中，两人都已经提到了中国的名字，比如克林顿国务卿他昨天说到有关钢铁贸易的问题，非常清楚提到了中国的名字，其它国家的名字都没有被提及，想请教一下龙部长，如何看待国际贸易这个中国一直在依赖的工具？在未来中国经济的发展过程当中能够起到一种什么样的作用？

另外一点，因为龙部长在这方面有很多研究，我们也想请教一下，现在有很多国际贸易相关模式的讨论，美国的TPP，中国的RCEP，还有“一带一路”等等各种模式，哪种模式从您看来能给中国经济真正带来推动力？进入2.0时代？有请龙部长。

龙永图：题目很大，首先我想讲一下关于中国经济增长速度的问题，我想说的是，大家都忘掉主体反弹的事儿，以后不要再提这个事情，你讲主体反弹，大家都在研究底在哪儿，而且有一个很强烈的冲动，希望看到反弹，反弹就走出新常态了，中央提出新常态，就是说下来了，综观过去大经济体的发展，不可能再有8%、9%的增长速度，美国那么多年、欧洲那么多年在达到一定的发展水平之后再也不会回到我们过去的增长速度，所以谈不到反弹，所以就要忘掉这事儿。

我觉得我们现在记住的就是怎样像刚才邱教授讲的，怎样实现中国有质量有效率、平稳健康的发展，这就行了，这就是我们追求的目标。这是我想做的第一个评论。

第二个评论是关于中国的对外贸易，现在大家都在谈我们的钢铁和其它产业遭到反倾销，特别是欧盟，拒绝承认中国市场经济地位，实际上我给大家讲，关于贸易摩擦的问题，反倾销的问题，他们就是闹得很凶，但对中国对外贸易实质性的影响很有限，我们中国遭受人家反倾销摩擦所涉及的贸易量也不过就占我们整个中国出口量的1%，2%，3%，是很小的一部分，但炒作起来，特别是媒体闹不清楚别的东西，一看到摩擦他们就兴奋，就像一个大的社区，社区90%以上的居民之间都很和睦，突然有两家之间出现了问题，或者有位老兄被狗咬了，一下就变成了社区的大新闻，反倾销就是这件事情，国际贸易这件事情，中国一两万亿美元每年的出口量，这么一点点反倾销对中国的国际贸易能有多大影响？就这一点，我希望大家看到整个中国对外贸易的主流和整个国际贸易的主流，大家基本是按照WTO规则的框架下正常进行的，反倾销我认为不是国际贸易的主流，也不是对中国对外贸易造成最重要伤害的一件事情。反倾销这件事情让国际贸易专家去处理，让国际贸易谈判代表去处理，老百姓不要搀和，一搀和就把它政治化了，一政治化，我们这些国际谈判代表就无法处理，这也是TPP、RCEP，老百姓更不要知道，知道这些干什么？

主持人：老百姓是不是都知道了？知道的鼓鼓掌。

龙永图：感到兴奋的就是那些要想找到一个新闻点的事情，前段时间把TPP说得那么可怕，现在美国大选两位得到提名的人都反对它，我们的常态不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拥护吗？他们反对我们怎么也反对呢？当时我就说不要反对，现在看来我还是正确的，闹了半天，TPP谈了那么久，连美国国会都通过不了，那能对我们造成什么影响？而且我们对TPP早就说了，我们希望TPP成功，多么大气啊，反对什么？美国人自己都没通过，现在要通过它变得越来越麻烦了。

贸易政策的事情是很专业、很技术的问题，包括中国入世协议15条涉及到的所有中国市场经济地位的问题，我早就说过，这是个伪命题，从来不存在的。

主持人：为什么这么说？

龙永图：前几天说，我们希望永远忘记中国市场经济地位。这个说法，因为它觉得很可笑，因为15条涉及的是一个技术性的判定中国企业是不是反倾销的标准问题，根本谈不到中国市场经济地位的问题，一讲中国市场经济地位的问题就把它政治化了，把它拔高了，中国人就紧张了，中国和欧盟、中国和美国的经贸关系就复杂化了。中国搞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我们让美国人承认，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我们天天讲我们要淡定，要对我们的制度自信，我们自己搞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还用美国人承认？淡什么定呢？

主持人：龙部长讲话向来都十分直率，这和当年龙部长谈判代表的身份非常有关系。既然龙部长您说我们要淡定，那我们就想想吧个，为什么在过去一段时间大家最关注的一些新闻往往和我们国际贸易的新秩序息息相关？以及国际贸易自由息息相关？我提几个故事，也许这几个故事您又要说我们媒体炒作，但它确实存在，比如说南海的问题，美国人就在讲这是航行自由，航行自由就和贸易息息相关；比如刚才您提到的TPP问题，确实，中美之间曾经有过不同的讨论，现在美国自己国内政治并没有统一的答案，但也不能否认任何一个总统候选人上台之后用另外一种办法提出类似的新的贸易秩序。从这个角度来讲，似乎我们贸易的秩序和政治真的息息相关，您怎么看待我们接下来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新的贸易秩序？确实，WTO受到了很多挑战，而且地区的新的贸易秩序正在不断演化WTO，您一路跟来，从WTO开始到现在，您觉得我们在贸易方面确实是一种什么样的发展势头？贸易秩序方面是一种什么样的发展机制？

我提的问题又有点儿大了，但您回答没有问题。

龙永图：我们一直讲，贸易就是贸易，不要用政治搀和，一把国际经济、国际贸易的问题政治化，就不好处理了，就没有客观标准了，因为政治是各个国家各说各话，贸易规则、国际经济规则那是确定的、是客观存在的，一是一，二就是二，政治家们是今天说这个明天说那个，对于贸易规则他想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了，你说南海航行自由，南海航行自由哪一点损害了美国的贸易利益？举出例子来嘛，中国人维护自己在南海的主权，合理航行，有什么关系，你非要把它搅合在一起我也没有办法。在这些问题上我们还是要很清楚地看到。

现在南海仲裁之后，有些人讲中国无视法则，我自己心里想，我们中国花了15年辛辛苦苦，当时就是为了加入WTO这一套全球规则体系，当时国内有些人说，我们在外面自由得很，为什么要进套？为什么要受规则体系限制？为什么我们不自己在外面，自由了那么多年，现在我们也强大了，那我们更应该自由。当时很多人反对中国入世，但我们当时讲，如果你不加入这套全球都认可的国际贸易规则，你就不可能赢得全世界对你的信任、信心，而信任和信心在国际贸易、国际经济、国际金融中是最重要的问题，所以当时我们花了很多力量加入进规则，所以说中国人不尊重规则体系是毫无道理的。

在这样一些问题上我觉得我们还是要看看历史，中国目前对于全球的贸易总的看法，我觉得全球贸易的发展总得来说还是健康的，不然全球贸易最近几年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发展，虽然在数量上有些下降，但这并不是因为全球贸易秩序乱了，主要是在全球金融危机以后需求减少了，很多发展中国家的大宗产品，包括石油、天然、橡胶、木材，这些大宗产品、矿产品的价格大幅度下降，而造成了国际贸易量的下降，但国际贸易从金额来算，美元的钱是这个，但整个贸易量没有下降，只不过是不值钱了，以前进口一桶石油100美元，现在只要50美元，进口两桶油本来是200元，现在是100元，反映在量上下降了，所以在整个国际贸易上还是不要过于悲观，贸易保护主义是有，但也不能把贸易保护主义说成全球贸易的主流，我觉得这样也是不客观的，大家去看一看，不能因为出了几场反倾销，出了几档贸易保护主义的新闻，就说全球贸易保护主义已经成为主流，我认为这样就否定了经济全球化的大趋势没有变的基本判断。

主持人：龙部长刚才说的一句话我觉得非常重要，他说有关经济、有关贸易，信心很重要，这不仅体现在国际贸易中，也体现在我们经济的各个方面。

龙永图：现在都在谈改革的红利，发展的红利，刚才陈教授讲的很多观点我都很同意，但有一条我想挑战一下：“WTO的红利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有那么一条。实际上WTO的红利远远没有用完，我们加入WTO得到最重要的一个红利是什么，就是世界贸易组织和全球贸易规则，也就是全球市场经济规则告诉我们，市场经济最核心的问题、最基础的问题就是对不同所有制的企业给以国民待遇，这是最基本的WTO红利。

但是这个WTO红利我们用了吗？用好了吗？虽然各级政府，包括最高领导人都在强调要对不同所有制的企业给予完全不同的待遇，但真正在投资领域、贸易领域，在很多领域，落实了吗？没有落实。也就是说，WTO最重要的红利还没有把它用好。不知道陈教授同不同意我这个观点。

陈志武：龙部长讲得很对，关于WTO，一种改革带来的长久效益可以分阶段：第一阶段，对于老百姓来说，看得见摸得着的，这个阶段是差不多的，也就是所谓粗放式的好处。但更深远的影响还是隐型的变化，非常同意龙部长说的，WTO基于规则的精神，实际上代表了市场经济的核心原则，特别是在中国的环境之下，能够按照市场的文化、市场的规则去理解政策决策，这方面通过加入WTO，可以带来更大的调整压力，如果这方面真的能够完全做好，那就把十八届三中全会讲到的“让市场起决定性作用”真正实现。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不管以后WTO是继续叫WTO还是叫别的名字，加入世界不同的主体，参与这些讨论，参与这些规则的制定，按照这些规则去执行、去运作，对于中国来讲，应该说这种红利总是可以持续的，而且永远应该按这种路走下去。

主持人：思维方式的变化，这种红利无法估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