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环港漂 回不回内地？

汇丰银行151年前在香港起家，1993年将总部搬离香港，如今它真的会回来吗？

这是香港一个充满戏剧性的6月。6月初，汇丰集团在股东说明会上首次公开透露了关于是否搬迁总部的讨论，其中最热门的目的地，是回到香港。今年4月，这一消息首次传出后的第二天，汇丰股价即最高上涨6%。5月3日，彭博社这样评论此事：“回顾过去，1993年汇丰总部迁往伦敦金丝雀码头而非留在香港，是现代历史上最失败的商业决策。”

全球资本市场的依然看好与香港背靠内地市场密切相关，而来自内部的非议声，亦日渐嘈杂，包括对港交所“同股同权”原则导致失去阿里巴巴一事的讨论，至今不绝于耳。6月19日，港交所宣布就“同股不同权”将进行第二轮咨询。这一拟对上市规则的修改，在过去长时间的讨论里，一直难求共识。一周之后，香港证监会发表声明，称“董事局一致决定不支持”这一咨询，并逐条反驳其建议草案。

在经济转型时代，内地市场的潜力为香港继续带来发展空间，也带来众多的竞争对手。香港与内地之间，夹着众多漂在香港的内地青年，他们有的求学香港后留下工作，有的从海外归来选择了香港。如今，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几乎面临着同样的问题：回内地，还是留下？

从荃湾开往中环的地铁列车满载着乘客，拥挤的车厢里站满了西装革履的上班族，很少有人开口说话，只剩下车轮跟轨道碰撞发出的轰隆隆的声音。上班族们会在终点站下车，然后迈着极具香港特色的高频率步伐，穿过商业大厦之间一条又一条的空中连廊，迅速地消失在中环林立的写字楼里，他们说明着香港“国际金融中心”的身份。

这是香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星期五早上，一切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就在前一天，香港证监会发表声明，称“董事局一致决定不支持”港交所就“同股不同权”将进行的第二轮咨询，并逐条反驳港交所第二轮咨询的建议草案。此前两天，李嘉诚在股东会后亦表示“同股同权正确”。

港交所是在一周前的6月19日宣布将进行第二轮咨询的，距离就此进行的初步市场咨询已过去9个月。此次修改上市规则的建议是在阿里巴巴放弃香港决定到美国上市之后提出的，阿里放弃香港，让来自各方的声音纷纷指“曾经的国际金融中心落后了”。

然而，这个6月的故事远不止证监会与港交所的博弈和较劲。

早在月初，汇丰控股在股东会上首次公开透露，将在今年内完成是否将伦敦总部迁往英国之外的讨论工作。这次声明被认为是汇丰“不堪严苛银行税”和政治不确定性、为总部搬回香港进一步作铺垫。今年4月这一消息传出，5月3日，彭博社发文评论称：“回顾过去，1993年汇丰总部迁往伦敦金丝雀码头而非留在香港，是现代历史上最失败的商业决策。”

汇丰的声明透露着“重返亚洲”的意图，背靠着亚洲和中国内地广袤市场的香港，在经历种种考验之后，依然是对汇丰最有吸引力的选择。

除了汇丰，中环是香港人眼中传统的求职首选目的地，也依然是许多港漂和内地海归的首选目的地，在这里工作，意味着从事高尚的职业。尽管近年回流内地的人多了起来，但走在中环上班族中，普通话仍旧时时不经意地飘过。

留在香港

8时38分，荃湾线地铁到达中环站。伴随着港铁特有的嘟嘟的开门声，乘客们快速又不乏秩序地走出车厢。穿着黑色套装的Bennice是中环上班族中的普通一员，她穿梭在行色匆匆的人群中，目的地是某中资银行的香港总部。

Bennice出生在广东省佛山市，2010年从暨南大学毕业后回到佛山一家国企工作了3年。随后她毅然放弃了薪水和福利都不错的工作，奔赴香港城市大学攻读工商管理学硕士学位。一年后，她以管理培训生的身份进入这家中资银行，开始了她的港漂生活。

Bennice之所以选择放弃安稳的生活，到香港读书并留下工作，一方面是觉得之前的工作过于单调枯燥；另一方面，从小生长在佛山又在广州度过大学的她很想要出去闯荡一番。“我无法想象我未来的30年都在做这么无聊的工作，也不甘心一直待在佛山。”

在2003年教育部批准香港高校向内地招生之前，内地学生想要到香港读书并非易事。但十余年过去了，如今，内地到港留学的总人数已超过10万。香港政府于2008年进一步放宽政策，允许内地赴港留学学生在毕业后可以无条件留港一年。在此期间，如果找到工作，可以继续留港。据初步统计，2008年至今，已有1.05万名左右毕业生留在香港工作，成为港漂。

Bennice的研究生同学中有一半左右选择了留港。英语和粤语都没有对广东人Bennice带来沟通障碍，她所在的中资银行，内地背景的员工大概占有半壁江山，两文三语都是通用的沟通语言。Bennice觉得语言并没有影响同事之间的交流，“我时常能看到香港人在很吃力地说着普通话，也可以看到内地人在努力地学习粤语，身份背景等诸多不同并没有影响他们的关系”。

2008年以后，香港引发了内地赴港留学生的留港热潮，同时也是许多内地海归回国工作的首选。深圳人大卫（化名）在英国帝国理工大学完成本科和研究生阶段的学习后，于2010到香港进入某中资银行工作。

大卫的选择和许多在海外受过高等教育的中国内地金融精英相似—出于对香港金融业的看好。同时，比内地高出许多的收入、国际化和现代感较强的都市气息以及离家近的种种因素共同构成了他留港的原因。

然而，经过近5年的香港工作生活之后，大卫渐渐感受到了香港金融业的“不创新、不开放”，甚至有点作茧自缚了。“金融危机后的香港金融业正被各种各样的合规束缚着，导致风险披露的时间越来越长，交易流程越来越繁琐，这甚至导致一部分嫌麻烦的客户从香港流失到了新加坡。”大卫对时代周报记者说。

“汇丰早晚会搬回来”

尽管争议声日益嘈杂，然而来自评级机构和权威分析的数字均说明，全球资本市场对香港仍然看好。由《华尔街日报》和美国传统基金会发布的年度报告—经济自由度指数显示，2014年，香港在报告所涵盖的179个国家和地区中仍排名第一，从1994-2014年，香港已连续20年蝉联榜首。

今年4月，汇丰银行有意将总部从伦敦迁回香港的消息传出，引发了各界对于这个151年前在香港起家的银行的种种猜测，其股价次日即最高上涨6%。猜测和讨论延续到了6月9日汇丰银行股东说明会之后。对此，香港金融管理局发言人对时代周报记者回复称：香港金融管理局知悉汇丰银行考虑总部选址的情况并将与汇丰银行合作跟进研究。同时汇丰作为香港目前最大的银行，假如将总部迁回香港，金管局持正面态度。

传言亦真似幻，但并未在香港金融界激起过大的反响，时代周报记者采访到的金融学者普遍对此持保守看法。

香港中文大学经济学系副教授庄太量向时代周报记者分析道，汇丰提出将总部撤离伦敦很有可能是一场与英国政府的博弈。当时正值英国选举，而工党提出如果成功上台将会增加银行税。但是随后工党并没有上台，汇丰也没有传出进一步的消息，所以很可能不会有继续的行动。

汇丰银行曾于2011年在香港区大幅裁员3000人，其时曾引起港府高官关注，香港金管局亦作跟进。2011年以来，汇丰银行从15个国家完全退出，并退出了10种业务，同时重新将重心向亚太地区倾斜，经调整，亚太地区收入从2010年的占比29%升至2014年的36%。2009-2011年期间，汇丰银行还一度将CEO办公室设于香港。

对于汇丰银行重心的转移，庄太量认为这同时体现了汇丰对香港和内地市场的重视。“汇丰起先是因为想要成为国际化大银行，所以才去美国碰运气，但是遭遇了滑铁卢，赔了很多钱。同时在英国、欧洲，也无法保证下次政党更迭会不会导致继续增加银行税，它也难以在英国保持老大的地位，所以很有可能早晚会搬回香港。香港是汇丰主要赚钱的地方，然而香港地区的市场已经饱和，但内地还有很大的市场潜力。”

难以回避的是，“内地还有很大的市场潜力”是资本市场持续热烈地看好香港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因素。在汇丰的报告中就这样认定：中国的工业重地珠江三角洲是亚洲两大增长前景乐观的地区之一（另一个地区是东盟）。

回不回内地？

6月中旬，汇丰股东说明会一周之后，《经济学人》杂志的一篇报道中这样写道：

许多大公司都看好内地与香港的一体化。在本周的一次公开发言中，汇丰集团行政总裁欧智华表示，到2025年，香港将与内地珠三角地区结合形成特大城市板块，组成全球最大的“金融城市群”。一些分析认为，汇丰银行将其总部从伦敦迁往香港只是时间早晚问题。类似言论显示出，虽然过去的一年令四大会计师事务所深感忧虑，但全球金融行业仍然对香港抱有信心—这多亏内地把香港拥抱得更紧了。

来自内地的巨大市场潜力，让港漂们多了选择，也多了纠结。

高强度的工作和超长的工作时间是Bennice的港漂生活中唯一感到的压力。她笑称每天的工作更像是全副武装起来去打仗一样。在寸土寸金的香港，为了有一个较为舒适的居住环境，她选择租住远离中环的新界大埔村屋，代价是她不得不早上七点半就要出门工作，晚上则常常要到深夜十一点才到家。

上司的严格要求和起早贪黑的生活一度让她感到很疲惫，但Bennice已经慢慢适应下来。“这跟我之前在国企的工作形成了很强的对比。但每当自己想要放弃的时候，就想想自己当时为什么来。不就是为了摆脱颓废的生活吗？刚开始的一两年，累点也是应该的。”

像Bennice一样，港漂们时不时地要思考一个问题：留守香港还是回归内地？留守在香港意味着较高的工资和晋升空间以及更为完善的制度，却也不得不承受高强度的工作和狭小的生存空间。另一方面，随着内地金融改革的不断深入、自贸区的设立，加上各界都看好的广袤市场，内地金融业看上去势头正好。关于上海和深圳的利好消息更是频频传来。

“金融行业最主要的就是钱可以自由往来，没有限制。在这一点上香港相比于内地还是有优势的。自贸区只是一种过渡期的形式，并不是全面开放。”庄太量向时代周报记者这样分析。同时，他认为内地市场的潜力不容小觑，香港金融业想要长远发展，就不得不转变思维模式打入内地市场。

无论对香港金融业，还是漂在中环的内地人，两地的融合早已无法分割。

晚上9点半，Bennice从公司大楼出来，缓缓走向中环地铁站。对她而言，每天晚上回家的路途是她一天中难得的休闲时光。在空荡荡的地铁上，她终于可以卸下全副武装，刷刷社交网站或是小憩一下。第二天便是周末，她打算回趟佛山陪陪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