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义务教育阶段公办学校没办好

熊丙奇

“在义务教育阶段，我国各地都有不错的民办学校，甚至有的地方，好的初中几乎都是民办性质；可在非义务教育阶段，好学校基本上都是公办学校，比如高中教育、高等教育，在高考招生中，放在一本招生的民办学校几乎没有，这是一个耐人寻味的现象。”

以上是我在参加一个由一所艺术类独立院校举办的办学研讨会时听到的发言，与会者对这一现象感到困惑。本来，义务教育（小学和初中教育）既然是国家保障的公共教育，好的初中、小学就应该多为公办学校才对，而属非义务教育的高中教育、高等教育，虽有准公共产品的属性，但因有更多动力调动社会资源办学，从道理上而言，好的高中、大学应该多为民办学校。而眼下现状与此正好相反，义务教育民办学校更好，非义务教育公办学校更好。这一定程度反映出我国办学战略的错位。

之所以出现这一现象，与政府部门发展教育的政绩思维有关。依照《教育法》、《义务教育法》，各级政府有保障义务教育的责任。但客观而言，义务教育的小学、初中，是很难显示出地方的办学政绩的。以前政府考核地方政府义务教育所用的指标，主要为辍学率，后来随着社会发展，教育普及已基本实现，教育部门对辍学率也不关注了，又曾提出合格率，但鉴别是否合格又牵涉对学生进行“统测”（综合素质考核统一测试）的问题，实行起来有争议。近年来，从义务教育的区域均衡角度考虑，教育部门又推出了择校率，但客观而言，择校率和辍学率一样，都在数据统计上有操作的空间。地方政府更在乎的是高考升学率（尤其是重点院校录取率和进入北大、清华等知名院校的人数），以及能否办出“上档次”的高等教育等，能够体现其政绩的方面。

在政绩思维的指引下，高中教育和高等教育虽属于非义务教育，可地方各级政府在这两方面的投入力度都很大。在高中教育方面，一些地方现在出现集全省教育力量办好一所或几所“超级高中”的趋势；在高等教育方面，虽然近年来已有不少高校出现生源不足的情况，但各地新增各类高等学校（尤其本科院校）的热情并没有消退。在一些地方政府看来，如果当地有一所每年能有上百学生考上北大、清华的高中，还有一所不但能办本科，还能招硕士、博士的地方高校，那就是最能拿得出手的教育政绩。

而且，地方政府很希望体现这些“办学”成绩是通过自己的力量实现的。因此，高中要政府举办、大学也要政府举办，似乎民办大学水平超过公办，就显得公办院校没有水平。在这一过程中，一些教育部门甚至出台了某些明显偏向公办高中、公办高校的政策，包括学校的招生、教师的待遇、学生的奖助学金等方面，民办学校都不可和公办学校同日而语。比如，民办学校的招生时间通常被安排在同类公办学校之后，甚至一些地方把民办院校固定在三本批次进行招生；民办院校教师没有事业编制，而且在职称评审时遭受歧视；民办学校学生获得国家奖助学金的名额也比公办院校少很多，且门槛很高，还有一些地区的民办学校没有得到政府下拨的学生生均经费。这些政策制约了民办院校的发展，更使得民办院校被定位为低层次学校，而且，随着高校扩招，如今高等教育资源增多，被定义为“低层次”的民办学校，将越来越不受社会各界待见。

由于政府在高等教育、高中教育领域投入了过多的经费，因此政府投入义务教育的经费就有限。这导致地方政府鼓励义务教育阶段的好学校私立化，以吸引民间资金进入该领域。这就是一些地方义务教育的现实：民办中小学比公办学校好，且办学质量差异还在不断扩大，明显的差异带动了整个地区的择校热。而且，学校间的不均衡发展，可为优质学校收取高学费创造条件，因此，地方政府对推进义务教育均衡发展的积极性也就不高。

这种教育发展战略的错位，使得我国义务教育和非义务教育都出现了严重的问题：高投入的非义务高中教育、高等教育，政府想独自承办，导致这一类学校的办学活力低，挤占了民间资金进入非义务教育领域的空间；应该由政府保障的公共基础教育（义务教育），地方政府却不愿意保障，使得教育不均衡加重，增加了老百姓的择校焦虑与教育成本负担。

政府部门发展教育，必须明晰自身的责任。在笔者看来，政府应该把精力和投入集中到公共基础教育领域，同时加大非义务教育，尤其是高等教育向社会开放的力度，包括推进现有公办高校的私立化，同时取消一系列歧视民办学校的政策，创造条件鼓励民间资本办出一流大学。一位专家指出，如果中国能对企业家和富翁捐赠教育事业实行免税制度，中国的大学建立资金雄厚的基金会以供学校运转根本不是什么难题，好的大学甚至根本不用谋求赚取学生的学费，而是可以建立起通过好的办学声誉获得社会捐赠的良性发展之路，再进一步在学校建立现代大学制度，因此，民办大学很可能在中国率先建成真正的一流大学。这不是可以减轻政府发展高等教育的资金压力，同时可让政府集中精力办好公共基础教育吗？教育不论是公办还是民办，不都是国家的教育吗？

2012年，我国财政性教育投入达到国内生产总值(GDP)的4%，另根据我国《2012年全国教育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提供的数字显示，2012年各类高等教育总规模达到3325万人，高等教育毛入学率达到30%，其中公办高校达1700多所；我国普通高中体育运动场（馆）面积达标学校比例83.01%，体育器械配备达标学校比例83.39%，音乐器械配备达标学校比例80.63%，美术器械配备达标学校比例81.88%，理科实验仪器达标学校比例85.81%；而小学体育运动场（馆）面积达标学校比例仅为47.29%，体育器械配备达标学校比例48.17%，音乐器械配备达标学校比例44.78%，美术器械配备达标学校比例46.28%，数学自然实验仪器达标学校比例50.75%。这组数据难道不应该引起政府部门好好思量这背后的问题吗？

（作者系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