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旭东先生《顾颉刚在五十年代》一文(《东方早报·上海书评》,2013年10月13日)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有着老大历史包袱的顾颉刚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何以颇为“走运”?“与鲁迅为过敌的,你看看都过的啥日子;与胡适、傅斯年走得那样近,怎么全没事?”张先生寻搜相关史料,给出的解释是“顾之看似应受 厄而终脱于厄,有多重因素,但首要者二点,一因古史辨,二因改造得好,较合作也”。这当然不错,但是,似乎还有一点,张先生未曾说破。即是:顾在1940年代与共产党力量的交往关系。
今人熟知顾曾参与向蒋介石“献九鼎”之事,但是实际上顾在国共关系一事上的立场向来都不是一边倒的,他曾形容热衷于党派活动的人总是“先顺从了民众而后操纵民众”(参阅智效民先生《从胡适日记看胡适与蒋介石的交往》一文),并曾在1936年10月(“七君子”事件与西安事变之前夕),在北平与钱玄同等人一道发表对时局宣言,向国民党提出集中国力,在不丧权辱国的原则下,对日交涉(参阅周天度:《救国会史略》,172页)。此种论调,对于当时艰困之中的共产党力量可谓相当友善。因是之故,很难说顾是与国民党有不可割舍之渊源的。
更不必说到了1940年代国共政争白热化的阶段,顾的立场也是相形更为摇曳不定(此时,与顾关系甚深的范文澜、吴晗等都已站在共产党一边并受到重视)。1945年3月31日毛泽东发表《对〈论联合政府〉的说明》一文,内中提到:“国民党反动派也在动摇,是两面派。一面抗日,一面投降;一面联共,一面反共;一面联苏,一面反苏。蒋介石的欺骗我们都揭穿了,而且有外国人压。赫尔利来延安,美军观察组驻延安,这个影响很大,国民党特务机关也受到影响。爱金生、高桂滋这些人都说天下是我们的,文化界签名谢冰心、顾颉刚都参加了。这个报告中我们没有说这样的话,但有这股神气,我们要准备迎接胜利”。(见《毛泽东文集·第三卷(1943年4月-1945年5月)》,人民出版社,2004年,274页)此段文字,不可小视,所指涉事项,即有名的1945年2月《陪都文化界对时局进言》,该文稿直指国府是:“内部未能团结,政治贪墨成风,经济日趋竭蹙,人民尚待动员,军事急期改进,文化教育受着重重扼制,每况愈下,以致无力阻止敌寇的进侵,更无力配合盟 军的反攻,在目前全世界战略接近胜利的阶段,而我们竟快要成为新时代的落伍者”,令蒋介石大为震怒。按说顾颉刚只是签名三百余人中之一而已,但偏偏为毛泽东独挑出来提及,似乎仍是因为,一者顾政治立场较为中立,不属于严重左倾范畴;二者顾在学术界声名甚隆之缘故。有此前史作为保证,顾在五十年代不会太惨淡,对照谢冰心的际遇(1951年由日本返国),即可知也。
李海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