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健
上周赴美公务考察，在纽约抽空去百老汇的堂皇剧院看了音乐剧《歌剧魅影》。我非演艺界专业人士，对《歌剧魅影》知之不多，原以为该剧就是“宝莱坞式”的唱唱跳跳、哭哭闹闹。不过，两个小时观剧体验彻底颠覆了我此前的想象。
震撼的视听效果自不消说。“剧中剧”的叙事结构、诡异的氛围，也颇能抓得住观众。叫人称绝的是，该剧尽管剧情跌宕、桥段紧凑，可舞台场景布设却有条不紊、丝丝入扣，场景切换瞬间就可完成。当剧情推至高潮，水晶吊灯由剧院屋顶猛然下坠，更让观众惊恐不已。演至尾声，“疤脸人”艾利安为爱放手，成全了克丽斯汀和拉乌尔这对情侣，他自己则强忍悲伤，在一团烟雾中自我放逐，化作一只面具。而后，观众犹如排练过一般，全体起立，掌声雷动。
闭幕之后，观众散去。作为媒体人，我有幸上舞台走了一遭。舞台不大，甚至堪称非常逼仄。无论台口还是进深，莫说与国内一线城市的“大”字号剧场相比，即便与气派一点的县剧院搁在一起，其大小也相形见绌。可就是在如此有限的空间内，《歌剧魅影》的场景切换得以从容进行，吊装道具的摇臂就藏在帷幕背后，真是螺蛳壳里做道场。我向陪同的剧场工作人员赞叹：在这么小的地方搞这么大的腾挪，真不容易。但工作人员摇头反问：这很难吗？《歌剧魅影》在堂皇剧院里已连演了25年，每周八场。对于剧组道具师来说，操作并不困难。他的意思我明白：唯手熟尔。
令我有些惊讶的是，一部戏在一个剧院里居然连演25年。中国能与之媲美的恐怕只有在庐山山顶的电影院里连续放映30年的《庐山恋》了。我把《庐山恋》的事告诉了剧场工作人员，他却纠正了我：《庐山恋》是放映，而《歌剧魅影》则是演出。我问：《歌剧魅影》连演25年，观众是否有审美疲劳？剧组难道没有想过搞一些创新？剧场工作人员答：能连演25年，已经证明这部戏是经典，经典只需完善，不必再刻意搞什么创新。更何况，1984年安德鲁·洛伊·韦伯将这部戏改编成音乐剧，这本身就是一个伟大的创举，他妻子莎拉·布莱曼正是《歌剧魅影》女主人公克丽斯汀的首任扮演者。
经典不必再刻意搞什么创新。这或许与国人的习惯思维有些出入，但观诸百老汇乃至整个纽约音乐剧演出市场，事实恰是如此。百老汇一条街40家剧院，常年演出、多年不辍的招牌剧目也就几出，譬如在堂皇剧院演了25年的《歌剧魅影》，譬如在冬园剧院演了31年的《猫》，譬如在大使剧院演了38年的《芝加哥》。我穿行在百老汇大街上，一抬头就能看到《芝加哥》的巨幅海报。
百老汇是音乐剧的据点，而音乐剧堪称美国文化的象征。音乐剧在百老汇的际遇，其实反映了美国人对待自身文化的某种态度。过去，中国人将美国称作“万花筒”，日新月异、变化万千，似乎创新是美国人身上天然的标签。可细一探究，原来在一些方面，老美也守成得很，固步自封得很。音乐剧在百老汇动辄一演几十年，即是一例；刚上百年的房子便被冠以历史建筑的大名，“风能进雨能进开发商不能进”，也是一例。更有趣的是，在新媒体信息终端层出不穷、互联网意见领袖多如牛毛的今日，《华尔街日报》总编辑汤姆森却依然秉持“我们只做硬新闻、严肃新闻、非主观新闻”的办报理念。我去《华尔街日报》编辑部参观，打印机里滚滚而出次日版面的送校样，采编流程比国内报社还紧。
保守的美国，创新的美国，哪个才是真实的美国？旁观者见仁见智。而对这个诘问，我们曾有过一个解释：美国人因为历史短、见识浅，所以才会把什么都当作历史。此说虽失之粗忽，却引发了我的另一重思考。多元杂陈的美国，其文化母邦究竟在哪里？这又是一个意见难得统一的问题。好在世界史研究对此早有定论，美国最初是英国的殖民地，美国继承了英国的语言、文字、司法体系，并在相当程度上传习了英国的思维方式和文化态度。英国人保守，懂得珍视历史、呵护传统。奥地利裔英国经济学家哈耶克说“传统是本能与理智之桥”，对传统的功效进行了诠释。传统，在一个民族由鸿蒙向纷繁而有序的状态过渡时，起到了桥梁的作用。对一部经典剧目、一个文化符号、一种价值观念的坚持，无疑都是在守卫传统。
当然，事实证明，守成的美国人并未拒绝创新。他们只是拒绝所谓“刻意的创新”，也即那些徒具其表的小花样、小改动。而对于真正独具匠心的创意，他们倒颇为珍惜，也有合理的市场机制将创意转化为创造，进而坚持成为永恒，《歌剧魅影》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守成与创新本就是一种辨证的关系，惟善守成者知创新。
如今，上海的经济文化都面临着创新转型的课题。但如何创新，以什么基点来支撑创新，以什么机制去保障创新，值得思考，有时需要人们从过往的经历中寻觅些思想的火花。前行的方式很多，有的人时时刻刻都在修正自己的路径，最终却画了个圆，回到起点；有的人沿着一条轨迹径直而行，最终画出一条线，伸向很远。
（作者系媒体人士）
本文来源：东方早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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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易_NE00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