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保部的一纸罚单对于腾龙芳烃PX项目而言，只具有象征意义。 （曹一/图）
数据来源：根据公开资料整理。 （李伯根/图）
因为环评，曾引发全国争议的腾龙芳烃PX项目，被迫出走厦门，落户漳州。在新地开工后，却再次在环评上栽了跟头。中国最敏感的PX项目违规的背后究竟隐含了什么？为何环评会成为中国PX项目的软肋？
最敏感的项目被罚了
“中国的PX就是从腾龙芳烃项目开始形象变坏的，没想到又出现这样的事情。”
中国最敏感的PX项目在2013年的开篇即遭当头棒喝。
2013年1月21日，国家环保部公布对腾龙芳烃（漳州）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腾龙芳烃）的《行政处罚决定书》，决定书称，该公司80万吨/年对二甲苯（即PX）工程及整体公用配套工程原料调整项目报批的变更环境影响报告书未经批准，擅自开工建设。
据南方周末记者了解，环保部提及的原料变更指的是，腾龙芳烃将石脑油和蜡油（VGO）原料改为凝析油。
据此，环保部责令该原料调整项目停建，在通过环评批复之前，不得擅自恢复建设，并处以20万元罚款。
“中国的PX就是从腾龙芳烃项目开始形象变坏的，没想到又出现这样的事情。”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芳烃专家感慨，漳州PX项目堪称中国最敏感的PX项目，有着当年厦门PX事件的案底，按说应当格外小心。
原本选址厦门海沧的腾龙芳烃PX项目，因遭厦门居民抗议，于2008年5月迁至漳州古雷半岛。
这是该项目自2009年5月8日破土动工以来首次被曝违规。漳州市副市长陈汉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此前，腾龙芳烃的表现一直中规中矩，在安全、环保方面未有不良记录。
“我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漳州市环保局局长黄建化说。连日来，黄建化不得不向一个个问询的官员和朋友一再重复：“只是叫停了原料调整项目而已，其他的工程进度并未受影响。”
然而，“漳州PX项目被叫停”消息已然通过媒体在古雷半岛扩散。“高兴！”与腾龙芳烃厂区毗邻的半湖村村民姚家寿说。此前，因为拆迁补偿未达到理想要求，他与诸多村民不愿搬迁，环保部的处罚让他觉得有了更大的博弈筹码。
涉及到任何关于PX的敏感信息都足以让漳州市政府神经紧绷，这一次，漳州选择了公开。
在环保部网站公布行政处罚决定书的次日，古雷开发区管委会和漳州市环保局即备好了对于这一事件的说明，以应对来访的记者。在漳州新闻网，一则澄清“只是个别子项目违规”的新闻连续多日被置于头条。
“有错我们就承认。”漳州市副市长陈汉夫说，“没有什么好遮掩的”。
与官方的公开相比，腾龙芳烃却颇为低调。一位腾龙芳烃技术高管此前答应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但被董事长黄耀智阻止，南方周末记者随后联系这位“低调的台资企业”的负责人，但其未予回应。
古雷开发区管委会向南方周末记者证实，目前，未批先建的原料调整项目已经停建，腾龙芳烃对处罚无异议。
被架空的环评
“只是说了环评通过之前不得投料生产，没说不得建设。”
事实上，环保部的一纸罚单对于腾龙芳烃而言，只具有象征性意义。
“腾龙芳烃委托国外机构做设计咨询这一项，光是代扣的税费我们就收了一千多万元。”古雷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曾平西对腾龙芳烃的印象是“舍得花钱”。对于总投资137.8亿元的PX项目而言，20万元的罚单实在微乎其微，但这已是环评法规定的处罚最高额。
曾平西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被责令停建的原料调整项目对整个工程的进度影响也不大，目前，原料调整装置已经完成了80%左右。古雷开发区管委会编制的最新一期《古雷月经济报告》称，目前，腾龙芳烃PX项目的工程总体进度已经完成99%，其中设计、采购完成100%，施工完成98.7%。
南方周末记者在腾龙厂区看到，巨大的罐体和密匝的管线已经码放整齐，一则“全力确保试车成功顺利投产”的红色标语醒目立于工厂门口，这个命途多舛的项目正整装待发。
只需再把环评的票补上，开工即指日可待。漳州市环保局提供给南方周末记者的资料称，环保部的处罚决定，属于正常的行政程序，“只有处罚后，环评才能进入正常审批程序”。
古雷开发区管委会证实，腾龙芳烃原料调整项目的环评已完成两次公示，公众参与调查后对本项目的支持率在95%以上。环境影响报告书已于2012年12月31日修改完成并上报环保部环境工程评估中心（以下简称环保部评估中心），评估中心现已完成该项目评估意见，近期将上报国家环保部审批。
按照环评法第二十四条明文规定，建设项目的环境影响评价文件经批准后，建设项目的性质、规模、地点、采用的生产工艺或者防治污染、防止生态破坏的措施发生重大变动的，建设单位应当重新报批建设项目的环境影响评价文件。
2011年国家发改委等五部委的《关于加强PX等敏感产品安全环保工作的紧急通知》亦明确要求，不得未批先建、边批边建。
经历了厦门PX事件之后的腾龙芳烃，何以在环境问题上再次跌倒？秘密藏在一份发改委的批准文件里。
2012年7月1日，国家发改委办公厅发布《关于同意腾龙芳烃（漳州）有限公司对二甲苯项目原料方案调整的复函》，同意腾龙芳烃将PX项目所需原料由减压馏分油227万吨、全馏分石脑油95万吨调整为凝析油400万吨，并规定“在未取得环境保护部门确认前，不得投料生产”。
“只是说了环评通过之前不得投料生产，没说不得建设。”曾平西说。
本来的环评先行何以变为上车补票？南方周末记者曾致函国家发改委和国家环保部，但截至发稿时止，未获回应。
苦等路条，却来核准
以凝析油生产PX是一个相对较新的课题，不仅涉及环境问题，也涉及能源进口，“能先通过环评只是一种最理想的状态”。
事实上，腾龙芳烃原料调整的设想由来已久。古雷开发区管委会党委书记康溪顺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早在2008年腾龙芳烃PX项目确定落户漳州之时，前来评估的中国国际工程咨询公司等单位的专家就曾经提出了将原料调整为凝析油的建议。
2009年12月，福建省发改委正式致函国家发改委，请求核准该项目的原料优化申请报告。然而，国家发改委迟迟未批，为此，福建省发改委在两年以后的2011年8月，再次向国家发改委提出申请。
福建省发改委在二次申请时提出，近几年来，由于原油价格上涨，各大炼油厂都在积极地进行原油二次甚至三次加工以提高经济效益，属于中间原料的减压馏分油，已经从国际石化产品交易市场中大幅退出，难以取得，为此，腾龙芳烃拟将原料方案变更为国家鼓励的凝析油。
按照福建省发改委的说法，凝析油具有原料来源稳定、生产成本降低、三废排放减少等优势。彼时，腾龙芳烃已经与大型石油公司和国外商社建立原料供应关系，并取得1000万吨/年凝析油的供应意向书。
饶是如此，国家发改委迟迟未批。受发改委委托负责对全国所有新扩建的PX项目进行评估的中国国际咨询公司石化化工处处长郭琛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国家发改委之所以迟迟不批，确实是因为慎重，以凝析油生产PX是一个相对较新的课题，不仅涉及环境问题，也涉及能源进口，“能先通过环评只是一种最理想的状态”。
“用凝析油做PX的环境风险究竟怎样，国内的许多环保专家也还不是十分清楚。”漳州市环保局局长黄建化说。
古雷开发区管委会提供给南方周末记者的资料显示，腾龙芳烃曾委托福建省环科院编制了环境影响报告书，并应环保部评估中心要求多次修改，“主要是卡在了密闭问题上”。
古雷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曾平西说，从腾龙厂区到码头的管线有1300多公里长，如何做到不泄漏需要慎之又慎。该调整项目的环评公示显示，若发生凝析油储罐最大可信事故泄漏，经预测挥发出来的甲硫醇约在50米范围内浓度大于800mg/m3，可能导致此范围内（厂区内）人员伤亡。
2012年7月1日，在距离第一次提出申请三年之后，该调整项目最终被国家发改委批准。
苦等三年路条未果，三年后收到的却是架空环评的“意外之喜”。“本来想要一个路条，结果直接来了一个核准。”漳州市发改委副主任蔡三蛇说。路条指发改委同意开展前期工作的函，而核准则意味着可据此动工。
对于批复原因，南方周末记者先后采访福建省发改委、国家发改委，均未得到官方回复。
难抑的冲动
腾龙芳烃的违规和扩产冲动的动因是想尽快找回因厦门PX事件导致的市场损失，“腾龙芳烃错过的这几年是PX最赚钱的时候”。
事实上，处罚腾龙芳烃的未批先建并不冤枉。据古雷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曾平西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腾龙芳烃的凝析油装置早在2012年4月即已开建，这也就意味着，在国家发改委2012年7月1日的核准文件下发之前，腾龙芳烃就已先行动作。
违规冲动的背后，是对投产的迫切渴望。曾平西称，腾龙芳烃之所以如此着急，是希望能获得2012年的商务部批准的进口凝析油配额。
2012年10月16日，国家发改委办公厅致函商务部办公厅，建议2012年安排腾龙芳烃所需凝析油进口数量50万吨。目前，首批凝析油原料12.22万吨已经在古雷港区卸载，计划2013年初投料试生产。
腾龙芳烃已经多次放出即将投产消息，据古雷开发区管委会党委书记康溪顺称，2012年4月，腾龙芳烃就计划投产了。然而，由于搬迁移民加之工程进展，迟迟未能如愿。
而之所以用凝析油，也是出于利益考量。福建省发改委的文件显示，由于凝析油具有价格和品质优势，与原设计原料石脑油和VGO同口径相比，该项目的净利润可增加约2亿元/年。
与违规冲动伴生的，还有腾龙芳烃的扩产冲动。国家发改委2009年核准的腾龙芳烃PX项目产能为80万吨/年，然而，在期货市场上，“腾龙芳烃160万吨PX即将投产”的消息已然不胫而走。
究竟在建装置是80万吨还是160万吨？南方周末记者就此致函腾龙芳烃董事长黄耀智，未获回应。但漳州市地方官员均保证，在建的只是80万吨。
然而，公开资料显示，腾龙芳烃曾于2011年底委托环保部华南环境科学研究所进行160万吨/年对二甲苯扩建工程环境影响评价，并在漳州市环保局官方网站公示。
负责此次环评的华南环科所卞国建向南方周末记者证实，腾龙芳烃确有扩产到160万吨的计划，但因前期的可研尚未完成，目前这项环评合同暂时搁置。
一位不愿具名的石化权威专家认为，腾龙芳烃的违规和扩产冲动的动因是想尽快找回因厦门PX事件导致的市场损失。2009年以来，PX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在每吨12000元上下，最高可达每吨14000元，“腾龙芳烃错过的这几年是PX最赚钱的时候。”
本文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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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易_NE00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