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取成为国家定点企业
网易财经：您是什么时候进盐城无线电厂的？
张兴荣：我在大学里面学的是电子专业，在部队里面搞雷达，后来79年转业分到燕舞，在燕舞当副厂长。当时正是燕舞艰苦创业，是一个只有几百个人的小厂。老燕舞整个八十年代是最辉煌的时候，九十年代以后就不怎么样了。
当时收录机行业都要定点，不经过国家批准定点，没有资格进入这个行业。所以这个时候，燕舞就要争取国家定点企业，成为生产收录机的定点企业。因为当时收录机的机芯都是进口的，比较有限，你不定点，没有机芯，就没法生产。当时，王德超、朱成学，我是厂里面的领导干部。我们负责到北京电子工业部，到国务院争取了这个定点。
“大嗓门”适合农村市场
网易财经：您进厂之前，盐城无线电厂主要生产什么？
张兴荣：之前生产收音机。收音机那时候二三十块一台，老百姓卖了老母鸡以后买一个半导体收音机。后来市场上收音机多了，产品过时了，企业严重亏损，走投无路无路了，就开发收录机。
我到无线电厂之前，他们引进过一个盒式收录机，我认为这个收录机不合适，像书包这么大，音量也不是很大，而且价格又很贵，学生也不适合，老百姓家庭也不适合。我们考察以后，认为大的比较适合，特别是农村，农村里面音量放的大大的，喇叭多，价格又便宜，功能不要那么太复杂，要简单一点，一下子就对路了。所以产品结构很重要。
网易财经：这么大的收录机，在农村里面的具体需求是什么样的呢？
张兴荣：北方农村是三间房子，中间一个堂屋，进去以后有一个大的条台，人家一进门，就看到台上放钟之类象征家里财富的纪念品。当时人们一般都放收音机，比如熊猫收音机，后来收音机过时了，就有了收录机。
能收能放能录这多好啊，所以我们考虑，这个大台式收录机对北方人最适合，特别是在北京、山东、河北地区。在北京，你运几卡车去一会儿就没有了，所以这个产品当时适销对路。后来又考虑城市需要，城市不像农村，他们需要手提式的，那时候有跳舞、健身，现在有的人也还拎出去，多方便啊，电源一插，甚至不用电源，装几个干电池就可以了。所以市场当时是需要的。
网易财经：燕舞是小企业，如何打响知名度呢？
张兴荣：我们瞄准收录机行业，当时比较有名的是上海红灯、南京熊猫收录机这些，后来怎么样树立名牌的呢，就是燕舞留意其他品牌收录机质量、功能，来树立自己的地位。当时研究了几个品牌的收录机，主要研究台式收录机和手提式收录机两个新产品，然后针对中国农村消费的特点，生产喇叭多，功能全，红灯闪闪的收录机，这个品牌研究出来以后，就在北京打响了，在北京开了大的经销会。
燕舞登上《人民日报》
网易财经：这张照片上的展销会是哪一年？
张兴荣：这是85年，我们在北京王府井大街北面的一个东风市场开展销会，当时轰动了北京。（现在是东安市场），我们的收录机形成了抢购风，零下四五度，两三千人排队。84年，《人民日报》记者李文就找盐城无线电厂的领导，采访了我，就写了一篇文章，叫《燕舞牌收录机为啥讨人喜？》。
当时84年搞阶级斗争刚刚结束，这样的文章在《人民日报》发表不容易的，所以一下子轰动了全国，在我们江苏来说，一个苏北的盐城，一个小小的无线电厂搞这么大的动作，当时了不得，我们市委书记、市长都很高兴。
在北京有反响以后，我们到南京、上海，到东北沈阳、哈尔滨、成都全面开展销会，就这么知名度就传开了。那时候都要讲评比收录机，看看哪个质量好。燕舞收录机讨论是三个特点，“快、新、廉，”产品研制快，款式新、价格廉。
后来评比那次我也去了，到北京去了以后，李文又来采访我，我说这次来，“我们要以优质赢得信誉”，因为人家说燕舞收录机，就是快，个子大，喇叭多，款式新，价格比人家便宜，所以有一个竞争优势，但是当时人们沉浸在红灯、熊猫这些全国有名的品牌当中，你又有什么呢？
所以我们就说重点以优质赢得信誉。多方面来看，从形象的设计，从全面质量管理，从产品的论证这方面来说，包括售后服务，那时候人们还不注意这个东西，我们燕舞就把这个提到议事日程了，售后服务我们是三包。
后来，《人民日报》以《以优质赢得信誉》为题报道了燕舞收录机的质量品质的情况。随后《北京晚报》、《工人日报》等都报道了，北京的各大电视台，中央电视台、都做报道了。
燕舞三大超前意识
网易财经：你们当时的宣传意识也很强。
张兴荣：我在北京召开过三次记者招待会。一个产品经销结束以后，要开一个比较庞大的记者招待会，《人民日报》、《经济日报》、《北京晚报》、《北京日报》、《中央电视台》、北京电视台的记者，至少七八十名记者。
我把燕舞的生产情况、销售情况、新品开发情况、质量管理情况，人才引进情况，还有目前产品竞争的状况，顾客服务状况跟他们介绍。记者发布会以后，那时候很简单的，没有什么金钱的，就是一些笔记本子，或者小包，送个纪念品给你，人家为你采访，关系都很好的。
所以我们每次去的时候，他们都报道，为了让他们报道真实，我们都为他们提供素材，他们根据需要，去编写。所以这样报纸从不同层面，不同角度反映燕舞不同的方面，燕舞的综合形象就出来了。
网易财经：燕舞出过一支家喻户晓的广告——“一曲歌来一片情”，怎么会想做这样的广告？
张兴荣：当时做广告都喜欢找女孩子，我们觉得女孩子太多了有什么意思啊，就找那个男孩，这个孩子会弹吉他，一曲歌来一片情，很简单的几句，后来中央电视台播出，广告一做影响很大，家喻户晓，产品更加紧俏了。
找那个男孩子原因很简单，人家也不收什么钱，你要找一个女的明星做广告，要花很多钱，正好他有他的特色，很成功，这孩子为我们做广告以后，他也出名了。
网易财经：这不是第一支广告吧？
张兴荣：之前也有广告，只是这个放得多，天天放，大家就知道了。其它广告其实老早就开始做了，84年就开始做了。
燕舞那时候有几个超前意识，一个是宣传意识，每到一个地方展销都要做电视广告，比如到沈阳，我们就到沈阳电视台做广告，报纸上也有。把我们各种品牌拍出来，性能都做介绍比如一分钟的广告，两分钟的广告。不管报纸，电视，广播收音，各个领域都有这个广告。企业形象也要宣传，国家也是在宣传啊，你产品结构调整了，也要宣传，这是一个宣传意识。
第二个是新品开发意识，就是了解顾客的需求，了解同类产品竞争的趋势，产品各自的特色等等，调整产品结构，你产品没有特色不行，每年都有很多的新品出来。产品结构调整和产品开发意识超前，就是吸取人家的长处，克服自己的短处，产品创造自己新的特点。
第三个是市场竞争意识，那个时候大家光想着销出去就行了，不注重销售，燕舞对市场的竞争意识就超常了，你新品出来首先要建立市场，否则是空的，市场就是效益，市场就是金钱，时间就是生命，所以那个时候燕舞在这个方面是比较成功的，首先北京进行宣传，一打开以后，全国各地全部进行展销。
“偷师”国内名牌、进口机
网易财经：当时厂里对人才储备、技术更新有什么举措么？
张兴荣：厂里对人才很重视，因为新品开发人才是很重要的。户口迁进来，迁到盐城来，解决住房，工资比别人加一到两级。在住房、家属、小孩上学、工资待遇方面给予照顾，
还有的就是快速上生产，引进大型的设备，我们从多个国家引进先进设备，包括进口的一些汽车，那时候盐城没人有皇冠车，我们就从日本进了皇冠，还有大的三菱卡车，全国送货，送货的卡车有一百来辆呢。包括消防设备、生产设备、仪器等等都引进了，那时候，必须引进一整套的流水线和设备，才能快速上批量。
网易财经：一开始我们燕舞是自己研发的流水线？
张兴荣：是的，一开始是自己的土设备，后来都改造了，锻造设备，模具设备，冲床设备都引进国外技术。那时候人家不知道外汇，外汇怎么用，我们却不够用的，把技术拿来国产化，不是买人家技术，而是把技术引进过来逐渐国产化。这个就是超前的。
网易财经：您当时对各个厂家最近研发什么都很清楚？
张兴荣：是的，比如北京录音机总厂，我开会的时候，专门到那里看他的技术，看他一些实验的数据，把他的数据拿过来分析，提高我们产品的数据，结果我们的数据比他们强，最后评比的时候我们获得了一等奖。
说的不好听，就是偷，偷也要有办法偷，你有新品了，我拿过来解读，国外的样机，比如日本三洋的，或者日本夏普的，他有新品了，我买过来，虽然很贵，但是拿回来以后，我可以测试，分析他的结构，技术人员得到培训学习，对设计适合我们的产品很有帮助。
主要我们是市场竞争意识很强，不管是宣传也好，新品设计也好，引进设备、加速批量生产也好，市场就是生命，市场就是时间，市场就是金钱，这个很重要，过去人们的概念，就是先办厂，然后找个产品生产，至于产品销路怎么样，他不考虑的，我们到外国去以后，发现人家首先考虑的是世界同类产品，什么东西最好销，他的产品已经进步到什么状态了，我要引进什么样的产品才能竞争得过他，这个就要考虑了，不是你坐在家里想当然的。
网易财经：八十年代，进口的收录机在国内卖得动吗？
张兴荣：买不起，少部分有钱人买的起，工资拿百十块钱，三千块钱谁买得起？所以研制产品要适合广大民众的需求，广大老百姓的需求，中国的消费群体是以普通的人民为主，并不是少数阶层，这个定位要定准了，市场定位要定准了。八十年代后期，就有接近十个亿的产出。
从三五百个人的小厂发展到四千多人的国家大型企业了，后来为了企业的发展需要，又上了很多的产品，除了收录机还有空调、彩电，VCD，光盘。
盐城三大经济支柱之一
网易财经：这个要到九十年代了吧？
张兴荣：也是八十年代后期。到90年左右，就引进了“收录看”三用的电视机，还有空调，还有VCD，后来还有光盘。那时候发展就很大了，成立了各个中心，有新产品设计中心、模具开发中心、销售中心，变成江苏省燕舞集团公司。
从全国各地引进了很多的人才，有一百多人进入了开发队伍。销售有几百人，成立了销售公司。运输有一个专门的车队，有一百多辆汽车。到全国各地营销，产出将近十个亿，利税每年有几千万上交，职工有四千多人，为地方经济贡献很大，税收、就业全部是地方的了，作为盐城地方来说，为经济作出很大贡献。
燕舞整机生产一百多万台，带起了很多小企业就业，比如生产塑料壳子，生产所谓的晶体管、电阻、电容等等各个方面的元器件，几乎达到了上百家，为它供货，所以燕舞集团对带动小企业发展方面来看，贡献也很大。
网易财经：那时候燕舞对盐城当地的财政贡献有多少？
张兴荣：盐城当时有三大经济支柱：一个是燕舞，一个是江淮动力厂，生产柴油机、发动机，这个厂也很大，产值没有燕舞高，但是在员工也有几千人，还有一个纺织厂，纺织厂是有名的，这个纺织厂有五六千员工。燕舞当时是骨干企业。后面燕舞厂里面领导都走了，厂领导王德超当副市长了，我就调到局里面去了，到电子工业局。
网易财经：听一些老员工说，老厂长朱成学对燕舞的发展功不可没。
张兴荣：我到电子工业局之后，朱成学当了厂长。他是我的同学，南京工学院毕业的，六十年代南工毕业是不容易的，专门学无线电系统的。他也比较懂行很早就在这个厂当技术员，由于人事关系比较差一些，性格比较内向，党员问题长期解决不了，那个时候讲“三化”，年轻化、知识化、革命化，没有这三化就不能当领导干部，后来解决了他入党问题，就提他当了厂长。
他那个时候有魄力，对这个厂的发展做出了一定的贡献，在他的带领下，工厂变成了四千多人的大型企业。
产品调整不及时领导频繁换
网易财经：不过，燕舞的陨落也是非常快的。
张兴荣：后来这个厂的产品结构没有跟上，你不能光老是收录机。春兰空调在我们之后开发的，结果人家成为全国品牌，我们落后了。特别是VCD，后来历代厂长都没有抓住这个产品，当收录机不好销的时候，应该适当的减少产量，把产品结构调一下，调成VCD、DVD。
产品结构调整没有抓住，工厂长期以来就靠收录机了，收录机产量虽然一年一百多万台，但是价格不断下降，利润空间越来越小了。成本负担越来越大，企业肯定要亏损。
亏损了，就要改制，工厂九十年代末期就改制了，改制了以后“大化小”了，能合的部分合出去，整体企业就破产，先后调了几任领导。把化纤厂的一个厂长调到燕舞当厂长兼党委书记，对产品结构做了一些调整了，但是还不适合市场，后来又来一个管生产的副厂长维持这个工厂的发展，接着是把一个管财务的调来当厂长。
这时候工厂已经相当危险了，产品不断降价，产品结构调整也差劲，财务管理很混乱，所以这时候就进行了审计，审计以后是亏损。实际上亏损是几代形成的，慢慢积累起来的，不可能一下子就亏了这么严重，企业破产以后，对员工清退做得比较差。职工的反应很大。政府把收录机的生产基地卖给房地产开发商，再把卖地皮的钱，用来还债务。
老家属楼告危
网易财经：现在这四幢老家属楼，还住着多少人？
张兴荣：我住的这片家属区，四个楼，当时主要是为引进的知识分子而盖的，每个楼之间的距离很近，就带来了现在的一些问题。
爆破老燕舞大楼的时候，这几幢老房子都受影响。开始施工的时候，燕舞的老工人就有意见，就睡在挖土机旁边不走，结果开发商就找了一些黑社会的人，把工人赶走，后来抓了四五个职工，关起来了。
现在这里还有一百户人家，居住条件非常困难。第二幢楼属于危房，最近提出要立即搬出，不能居住了，第三幢楼倾斜了千分之八，也非常危险了，倾斜千分之十是危房，
我们这幢楼和第四幢楼，都有不同的破坏，特别是阳台，基本全漏了。矛盾一直闹到现在，究竟怎么处理这个问题？ （周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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