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第一表”的旧时光与新长征

那个年代，中国人以戴上海牌手表为荣。

1970年，国家轻工业部为了更好的发挥资源，在当年钟表工作生产工作会上提出了手表生产的统一规划，并组织了机械手表统一机芯设计工作，此后国产表有了统一标准，1970年后生产出的国产表被称为统机表（统一机芯的手表），当时全国38家计划内手表厂都逐步开始生产统机表。统机表成为手表全行业迅速扩张的重要条件。

同年，中国最大的手表厂上海手表厂稳步发展，这年它共生产了228万只上海牌手表。我国手表消费开始摆脱依赖进口的历史。

1970年还发生了一件大事，中国首枚地球人造卫星“东方红一号”发射成功。38年后，翟志刚搭乘中国载人航天飞船“神舟七号”行走太空，他手上佩戴的航天表来自一家后起的手表企业，这枚手表的机芯制造者是上海表业有限公司。

上海手表厂是这家公司的前身，它在2000年破产，改制重组后以生产手表机芯为主业。

上海表，中国芯

世界手表工业在一战后逐步形成，但直到建国，我国仍只能生产机械钟。1954年，当时的国家经委主任李富春在上海视察时提出：“我国有6亿人民这样大的市场，手表工业大有作为。希望上海能生产我国自己制造的手表。”

次年，上海市组织29家钟厂和钟表店，开始试制手表。1955年9月26日，国庆前夕，第一批18只“东方红”和“和平”牌手表诞生，它们是第一代国产细马表。

1956年初，上海轻工业局开始筹办上海手表厂。1958年，上海手表厂建成，工人们参考瑞士赛尔卡AS1194机芯，研制出A581型机芯——意寓“1958年第一种机芯”。3月，A581型机械手表开始批量生产，并注册为“上海牌”商标。当年上海手表厂共生产上海牌手表1.3万余只，中国只能修表不能造表的历史就此终结。

周恩来总理是第一批A581型手表的使用者。1962年，上海手表厂制造出A623A型机械日历手表，从这一年开始，周总理一直佩戴这种手表，直到逝世后遗体火化时，人们才从他手上取下这块表，由中国革命博物馆收藏。

从那时候起，上海牌手表以其优良的品质先后获得国家、轻工业部以及上海市多项荣誉，被公认为“中国第一名表”。1971年进入上海手表厂工作的朱东称，它不仅深受国家领导人的喜爱，还经常作为国礼送给外国友人。

在那个手表凭票购买的年代，市场供应极其有限，上海牌手表成为身份的象征。据说，当时流行一句俗语：如果没有上海牌手表，就没有姑娘会嫁给你。

从1958年建厂到1995年，上海手表厂累计生产手表1.2亿只，上缴税利达52亿元。这与六七十年代机械表的奢侈品定位紧密相关。在当时，一块上海表的售价大概相当于普通职工3个月的薪水。

新时代的彷徨与失落

70年代末，时任国务院副总理谷牧称，手表行业“利润丰厚，而且市场需求很旺，全国可以多搞几个厂嘛！”。于是，上海手表厂的生产技术和工艺源源不断地支援各地，为外省城市的新建手表厂筹建它们的品牌。

进入80年代，手表凭票供应被取消，国家包销的时代一去不返。市场放开后，手表厂在全国遍地开花。很快，计划经济模式的弊端暴露无遗，所有手表厂均出现库存，而且越积越多。

祸不单行的是，此时外国机械手表和电子表潮水般蜂涌入市场。在改革开放最前沿的福建和广东——那里分布着国内规模最大的电子表企业，其年产量动辄数百万，短短几年间，电子表横扫全国，占据了70%的手表市场。

时代变了，上海手表厂的阵脚乱了。上海牌手表也走到了命运的十字路口。

1978年起就在上海手表厂工作的董国璋回忆道：“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以后，国门打开，国外众多品牌进来，包括众多的水货进来以后，我们的企业就像一个泥足巨人在过一条大河，它显然不行。”

1987年，上海手表厂匆忙上马电子表，此时国内手表市场已然饱和，形势急转直下，手表贱卖到十几块一只也无人问津。在濒临破产的日子里，全体员工每人每月只拿300元生活费。

作为世界钟表大国的瑞士也未能幸免。在传统制表业危在旦夕之时，瑞士政府出面干预，重组了Swatch（斯沃琪）集团，并给予扶持。斯沃琪至今仍是全球最著名的手表生产商，而瑞士政府此举依然值得借鉴与深思。

市场是残酷的。到九十年代中后期，随着市场经济体制基本确立，短缺时代渐行渐远，消费者选择范围迅速扩大，上海牌手表淡出人们的生活。

此刻，往日的辉煌已成云烟。作为这家工厂改制前的最后一任法人代表，董国璋告诉网易财经，全盛时期的上海手表厂有近6000名员工，“上班像涨潮，下班像退潮，我们的员工从十六铺一直到杨树浦都有。”

上海牌的涅磐之路

2000年，上海手表厂经过股份改制，更名为上海表业有限公司。老厂的技术人员和品牌全部保留下来。重组后的上海表业公司作出的第一个重大决定是：为世界中低档机械表制造机芯。这个经营策略使公司当年即扭亏为盈。

董国璋向网易财经解释说，“为他人做嫁衣，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一种选择，但是在当时来说，我认为是一种非常明智的选择……有很多东西需要恢复，包括市场，包括整个销售领域的渠道要重新拓展。”

此后，上海表业有限公司专注于机芯研发，从六针机芯，到露摆，到跑马，再到飞入太空的陀飞轮，产品不断出新。目前上海表业有限公司每年生产100万个机芯，70%的产品销往欧美市场，销售额和利润率在全国制表企业中均名列前茅。

这家公司不会就此满足。显然，复兴“上海牌”才是它的理想。

当上海牌陀飞轮手表亮相瑞士巴塞尔钟表展时，全球表业为之侧目。2006年新年伊始，《解放日报》头版头条发表文章报道“上海牌手表卖出世界名表价”，讲的是50只上海牌陀飞轮表以每块10万元的价位一销而空。消息一出，满城轰动。浴火重生之后的上海牌手表以崭新的面目，再度闯入人们的视线。

但另一方面，来自上海钟表行业协会的数据显示，目前上海牌手表每年成表的销售业绩不到10万只，与顶峰时代的600万只相距甚远。

实际上，在国际市场，上海牌陀飞轮手表的价格，只有瑞士同类产品的10%。尽管目前中国手表产量已占世界产量的70%以上，却处于产业链的最下游，利润不过占全球表业的10%。

时至今日，手表的计时功能早已退居其次，手表工业的重点转移到设计与材质之上；手表更多是作为一种装饰，一种保值增值的投资品而存在，而非计时器。这一切意味着，品牌才是核心竞争力。

董国璋对此深有体会：“作为一个企业来说，如果没有一个品牌，那它的发展永远落在人家后面，你只是一个工厂而已，而不是一个企业。”

这一路走来，上海牌手表历经辉煌、彷徨、失落与重生，它所刻录的不仅是时间，还有中国前进的步伐。

从中国制造到中国创造，从中国产品到中国文化，中国人的奋斗之路还很漫长。而上海牌的再造，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