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易财经4月27日讯 在北京由当代金融家杂志主办的五道口议事厅活动中,中国人民银行研究生部部务委员会副主席焦瑾璞等四位嘉宾探讨了关于国际货币体系改革以及人民币国际化的若干问题。以下是关于议题“世界是否还需要美元”现场讨论的文字实录。
『人民币国际化能体现中国大国地位的崛起以及中国经济、金融实力增强的表现』
焦瑾璞(中国人民银行研究生部部务委员会副主席):随着经济危机的蔓延,现在对于人民币的讨论比较热,很多报刊杂志上都在热议人民币,尤其是人民币国际化的问题,在刚刚结束的G20峰会中,对于国际货币体系的重构也提了很多好的观点。人民币国际化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能体现中国大国地位的崛起以及中国经济、金融实力增强的表现。
其次,人民币国际化也是我国更好融入全球化的一个重要工具或管道,它有利于提升我国国际贸易以及提升我国在全球经济中的作用。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意义,人民币作为我国主权货币,在经济实力和大国贸易的支撑下,应该享受它应有的地位。
刘劲(长江商学院副院长):金融危机爆发后有一种观点认为,世界金融体系包括经济体系是一个不平衡的体系,现在大家考虑的一个问题是,未来世界金融体系和货币体系之路到底应该怎么走?
在金融危机爆发之前,美元在世界货币体系里起着主导作用,金融危机暴露出了美国经济和金融体系的弱点,金融危机之前大家都相信美元、相信美国的金融体系;但现在大家已不能完全相信美国可以支撑起世界货币体系和金融体系了。需要思考的是,中国在新的金融体系里应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另外,整个世界金融体系应该怎样架构?欧元、日元、美元的未来将会怎样?
『当前的经济危机实际是全球经济发展来到历史转折点的时刻』
张燕生(中国人民大学中国经济改革与发展研究院教授):经济全球化是当前国际经济环境变化的重要特征之一,当世界经济从贸易全球化进入到了金融全球化阶段时,我们会发现美国金融市场上的一举一动都会对世界经济产生重要影响。因此,当前的金融危机实际是全球经济发展到一个历史转折点的时刻爆发的。通过对美国金融危机的反思会发现,危机的国际制度根源是全球经济的治理结构存在严重的缺陷,如国际货币体系的无序、多边贸易体系的无助和世界宏观政策协调的无能。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必须要考虑,下一步国际货币体系怎么走?下一步全球经济的治理体系怎么走?当前,美国、欧洲、日本,还包括发展中大国、新兴市场经济国家,都面临这样一个问题:下一步国际经济前景究竟会怎样?各国是继续推进全球化、还是转向本地化?全球金融市场一体化是继续向前走,还是倒退?国际货币体系改革应作出什么样的新选择?
中国在不久的未来将从世界第三经济大国,第三贸易大国、第一外储国家进入第二经济大国、贸易大国。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货币、我们的对外金融资产和我们30年改革开放所积累下来的巨大财富,下一步应当怎么办?中国的金融对外开放是一个必然趋势;人民币的区域化和国际化是一个必然趋势;外汇储备资产的合理管理和使用也是一个必然趋势。这些经济进步和发展,都离不开国际经济环境、国际经济秩序和国际货币体系改革。
『美元已经不能替代黄金了,但美元依然作为世界的主要储备货币和结算货币,这个制度安排实际是荒谬的』
宋逢明(清华大学中国金融研究中心联席主任):我们要跳出传统的思维来看待人民币的问题,以前历史上最强的货币曾经是英镑,后来美元代替了英镑。现在随着中国国力的增长,有观点认为也许人民币未来将会取代美元,我觉得这实际是不成立的。
现在我们真正要讨论的是国际货币制度的改革,和人民币在国际货币制度改革当中将会充当什么样的角色、起到什么样的作用。现在的国际货币制度存在着一些根本性的缺陷,在这次美国引发的金融危机中已经非常明显地曝露出来了。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建立了布雷顿森林体系,美元和黄金挂钩,其他各国货币和美元挂钩,这是一种可调整的固定汇率制度,实际上美元起到了替代黄金的作用。为什么会建立这样的制度呢?在于当时美国的黄金储备特别多,全世界四分之三以上的黄金都集中到美国去了,所以美元很坚挺,它就是黄金的替代物,而且当时美国政府有一个承诺:拿着美元随时可以到黄金窗口那里把它换成黄金。
但两次危机以后,美元和黄金脱钩了,其他各国货币也就和美元脱钩了,各国货币的汇率就在外汇市场上根据供需关系自由浮动。
1975年的牙买加协议也是一个存在着很多缺陷的制度安排,各主要工业化国家的货币随着外汇市场上的供求关系自由浮动,其他货币采取盯住一种货币或一揽子货币的“盯住浮动”的方式。一部分货币的币值根据市场决定,其他货币不完全根据市场规则。一种货币盯住另一种货币或者盯住一揽子货币进行浮动时,这种货币和被盯住的一揽子货币之间的比价(汇率)不可能完全根据市场供需关系决定,而一定是有政府的干预在其中。所以很容易被指责为操纵汇率。我们的人民币就经常被西方国家,尤其是美国指责为操纵汇率,定高了是操纵、定低了也是操纵,因为它不是以市场为基准。这个制度安排是有问题的。
美元已经不能替代黄金了,但美元依然作为世界的主要储备货币和结算货币,还是沿袭了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制度安排,这个制度安排实际是荒谬的。有人就把它称之为美国政府的货币战略,在上世纪末时,美国采取了非常宽松的货币政策,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以后的金融创新、金融自由化出现了大量的衍生品交易,尤其是信用衍生品交易,那时美国的货币监管机构没有进行认真监管,过度相信市场万能,这就是所谓的“新古典理论指导经济政策的后果”,相信所有的市场参与者都完全理性,这是和实际非常不符的假设。
随着美国宽松的货币政策不停提供给世界,在布雷顿森林体系制度解体以后,“特里芬悖论”的影响和作用反而被强化了。美元出现了高度的不稳定,大家都以为我们现在讨论的是美元的问题,是因为美国政府滥发美元,导致美元贬值,使以美元作为主要储备货币的各个国家的财富大幅度缩水,所以各国不干了,要求改变。其实,美国这种制度安排也是一把双刃剑,“特里芬悖论”回过头来也对美国造成自己货币的不稳定,而且它还会逐渐贬值,因为它要向全世界提供储备货币,如果美元不停贬值,就会产生它自己的通货膨胀,对于美国经济本身就会产生非常大的不稳定因素,这是一把双刃剑,对美国经济本身是有害的,这就说明国际货币制度非改不可。
只有在国际货币体系改革的前提条件下,我们才能来讨论人民币在新的国际货币制度当中应该扮演什么角色,扮演一个和中国国力、经济发展相称的角色。
『在短期内,美元作为世界主要储备货币的地位仍然不会改变』
焦瑾璞:现在到了改革世界货币体系的时刻了,世界现在是否不需要美元了?在目前的情况下,一个国家的货币成为国际货币或者说世界性货币,是要有一个发展过程的,是由市场推动的,只要市场机制存在,它有存在的必然性,就仍然会发挥作用。
现在的国际货币体系里,确实也存在难题,如果大家都不用美元,那世界贸易就会乱套了。至少我们没有计价单位,美元作为一个交易量单位,是经过很长历史时期形成的。在短期内,美元作为世界主要储备货币的地位仍然不会改变,最近,我也一直在跟踪各个国家储备币值的变化,发现美元在各个国家货币储备中的比重仍然占67%左右,上下浮动没有多大变化,这说明美元的地位仍然存在。
同时我们可以比较一下国际化程度比较高的欧元、日元、澳元或其他货币。欧元在世界储备货币比重中只占20%,日元只有5%,澳元反而比日元还高一点,大约是7~8%左右的比例。这就提出了一个问题,改革货币体系,是要继续完善货币体系是国际化的问题?还是重点还是要完善国际货币体系,在完善国际货币体系的情况下给出一个正确的发展方向,这恐怕是下一步更主要的问题。
『世界金融危机加快了国际货币体系的转变脚步』
刘劲:世界需要美元,哪种货币作为储备货币是由市场、由贸易决定的,美国作为最大的经济体,世界上30%的GDP都是美国贡献的,它的霸主地位一时半会儿很难改变。
现在国际货币体系的转变已经在进行了,只是世界金融危机让它加快了脚步。欧元在近年的世界贸易里起着越来越大的作用,而且以后作用会越来越大,原因很简单,欧洲作为一个共同经济体,从体量上来讲已经和美国差不多了,它在世界货币体系里也应该占有类似的作用。
另外,整个货币体系的转变往往是非常缓慢的。以英镑为例,美国在1872年时的经济总量已经超过了英国,但美元取代英镑作为世界储备货币却是在很多年以后(是在二战之后),经济的增长会促进一个经济体的货币作为世界储备货币,但过程往往是非常慢的。今后几年美元仍然会是世界主要货币,欧元会越来越重要。人民币未来当然会越来越重要,但从经济总量上来讲,中国经济才占世界经济的7%,如果想赶上美国,从7%到30%,还有非常漫长的道路要走,所以我认为,货币体系的转变将会是一个渐进演化的过程。
『国际货币体系确实不能够再继续用1976年牙买加协议以来的体系走下去了』
张燕生:国际社会即使看到了美元危机以及国际货币体系中的问题,从货币的角度来讲,目前也没有太多选择的空间,原因在于国际货币体系的改革需要相当长的时间。欧洲经济一体化程度是最高的,其经济和货币联盟的建立用了50年,目前仍在发展演化进程中。从这个角度来讲,我们讨论的实际是一个体系、一个制度的建立,这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首先,让国际社会达成共识并采取一致行动,就会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没有三五十年是做不到的。毕竟是一个制度的变迁、一个体系的变化,因此,现在无论是货币结算、计价、交易还是储备,从现实角度看,恐怕也是离不开美元的。
但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讲,为什么在G20伦敦峰会上、在美国金融危机开始以后我们谈论更多的是国际货币体系的改革?确实是因为大家认识到当前国际货币体系中存在的严重问题,国际货币体系下一步必须改革,和过去相比必须有一个历史性变化,这一点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达成共识;否则,按照现有的国际货币体系和全球治理结构,恐怕金融危机会始终伴随着我们今后经济的发展。但是,目前从技术和策略上提出的任何一个改革方案都不可能解决现在全球系统性风险上升的问题。
从制度层面和未来发展需要的层面上,国际货币体系确实不能够再继续用1976年牙买加协议以来的体系走下去了。危机应当给国际货币体系带来新秩序,即使是一个新起点。
『我们需要去研究通过制度设计和安排,增加人为干预的力量来建立一个新的国际货币』
宋逢明:1980年代以来,从里根政府开始,自由主义经济学主导了西方国家的经济政策,就是所谓的“新古典主义理论”,该理论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相信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自己的调节能力,这造成了经济、金融学界,特别是接受西方教育的学者过度相信市场的倾向。
国际货币制度的改变是否应该只是随着市场的逐渐演化自然而然地建立新的制度,还是现在我们就需要去研究通过制度设计和安排,增加人为干预的力量来建立一个新的国际货币制度,在这个问题上我认为是有分歧的,而且分歧还比较大。
这次美国爆发的金融危机导致的金融海啸影响了全球,充分说明自由主义经济理论指导西方经济政策的终结,现在需要在理论上有新的突破了,但还比较困难。实际上现在各国政府,尤其是美国政府本身在做的大规模干预经济的做法就是和原来的自由主义经济理论信条相违背的,当美国国会要通过大规模救市计划时,美国两百多名经济学家就联名上书反对,因为这些经济学家还是恪守自由主义经济,他们认为这会违背自由市场经济原则。
金融经济学理论走到今天遇到了一个非常大的问题,外汇市场是一个典型的金融市场,这个金融市场上的定价体系实际上是基于主观预期的,而不是基于实体经济,这次金融危机爆发的根上的原因是金融过度虚拟化的发展和实体经济的脱节。
美元原来是黄金的替代物,黄金储备标志着一个国家的国力,当美元跟黄金脱钩以后,美元的价值度量到底来自于哪里呢?就是根据市场上的供需关系,而市场上的供需关系在于市场上交易者的市场预期来定的,这种预期在很大程度上是主观的,所以新的国际货币制度不是一个完全可以依靠市场自己演化而建立起来的,需要做出新的制度设计和安排。
新的制度设计和制度安排就是要使货币币值和实际国力、实际购买力、实体经济重新建立联系。
现在提出了“超主权储备货币”的概念,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构想,是一个改革的路子,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实现,现在还很难预期。一个新的货币制度的建立在开始时很多人看来是很困难的,一个非常典型的例子就是欧元。欧元就是一个超主权货币,1948年时就提出了,但它最终还是实现了。我们现在需要做出新的制度设计和制度安排,并不能完全听由市场自己决定,因为事实上市场已经决定不了了,看不见的手在这次金融危机中已经明显表现出了失效,现在是看得见的手在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