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福林：中国积极促进亚洲经济循环（二）

网易财经：各位网易的网友大家好，今天上午博鳌亚洲论坛在海南开幕，会上中国总理温家宝做了关于“增强信心、深化合作、实现共赢”的主题演讲。今天我们非常荣幸地邀请到了中国（海南）改革发展研究院的院长迟福林先生为我们解读温家宝的演讲，欢迎您，迟院长，和网友打个招呼吧。

迟福林：很高兴有机会在博鳌小镇就此问题分享一下今天在博鳌开幕式上主旨演讲的思想。

中国经济“初见成效，逐步好转”

网易财经：这次博鳌论坛的召开是在金融危机的背景下，而且好象到了一个拐点，人们很想知道现在经济是否已经触底了。温家宝在上午做的演讲中透露出了哪些信号呢？

迟福林：我想触底不触底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看形势是好转还是下降了，趋势更重要。正面趋势比讨论是不是触底，还有多深更重要、更现实。今天温家宝在上午的讲话中谈到，中国经济的整个趋势是逐步好转了，“初见成效，逐步好转”，可以用这八个字来概括。

“初见成效”，家宝总理从四个方面做了概括，“逐步好转”中特别用了几个数字说明，工业增长值，1月份是3.8%，到了2月份就是8.3%，如果以这样的速度增长，到了4月份、5月份工业增长值可能就是双位数，数字的变化表明了“逐步好转”的大趋势。其中固定资产投资也有逐步好转，28.8%，如果4万亿投资计划在第二期、第三期继续进一步实施，速度也是在增长的。

其中更重要的讲到了城镇居民和农村居民实际收入和货币收入的数字，我想，这个信号很重要，“初见成效”、“逐步好转”，给了这样一个趋势，我想这个趋势比我们探讨经济是否到底更现实、更有实际意义。

网易财经：另外温家宝总理很罕见地用了八个字“应急之举”、“长远之策”，用这八个字来形容他提到的策略，您怎么看？

迟福林：这个问题提得很好。什么叫“一揽子计划”，从去年年底到今年年初，去年12月份以后到今年春节前，我们看这一揽子计划大概就是两项内容，第一就是4万亿的投资，第二，十大产业振兴计划。今年讲的一揽子计划内容应该是进一步充实了，第二个特点就是兼顾了“标本兼治，短期与中长期结合”。第三，不是从短期保增长出发，而是着眼于整个发展方式的转变。

你看这一揽子计划里的4个内容，第一个就是扩大内需，尤其是消费需求，这是涉及到增长方式的第一要素，或者说是主要路径点；第二，投资部分重点讲了基础设施建设投资；第三就是自主创新能力和产业竞争力；第四，人的全面发展。这和我们几个月前的“一揽子计划”相比在内容和内涵上都有了提升和扩展，我们注重短期和长期的结合，注重短期保增长和中长期发展方式转变的结合，注重经济和社会发展相结合。体现了这些内容，所以说，一揽子计划里达成了一些重要的变化，我想这点是特别特别重要的。我在听的时候想，如果有第五条，那就更好了。

“一揽子经济刺激计划”应该和“一揽子改革”相结合

网易财经：第五条是什么呢？

迟福林：我是搞改革研究的，我想第五条应该是改革，应该用进一步推进相关改革，比如财政税收体制改革，这是我们整个增长中最重要的，资源产品价格形成机制的改革、垄断行业的改革，如果再把这些改革加下去，我想“一揽子计划”可能就会更好。所以原来我提“一揽子经济刺激计划”应该和“一揽子改革”相结合，我想这些内容在今后会逐步随着发展过程的需求，一揽子经济刺激计划的内容还会不断得到丰富。今天总理讲的第四条，人的全面发展，把教育、医疗都算上去了，我想这一条特别重要，因为我们处在一个新的发展阶段，人们自身的发展对于教育、医疗的需求是很大的，如果这些需求不解决，或者继续通过私人支出来挤出私人应该消费的那块，那我们谈扩大内需就缺乏一个最基本的条件。所以我想，今天总理提得这点特别重要，一揽子经济刺激计划的内容，外延内涵都发生了很重要的变化，是一个不断提升、不断丰富的过程。

网易财经：迟院长给我们解释的演讲内容还是比较深刻的。另外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比较疑惑，您提到了第五点，改革，实际上像资源价格垄断的改革、垄断行业的改革、财税体制的改革在改革开放后期（90年代初、2000年左右、05年之后），无论是政府、学者还是民间声音，都有对这些改革的呼声，到现在还是有人在呼吁，您也是一直在呼吁。

迟福林：我积极呼吁。

危机将推动改革的内在动力

网易财经：只呼不改，有没有一个时间点或者标志能促使改革走下去？

迟福林：在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有些改革已经提出来了，就像刚才我说的几项改革，现在关键是缺乏推动改革的动力，我想，随着这场危机逐步暴露出我们发展方式结构性、体制性的矛盾以后，改革的内在动力应该会逐步提升。

比如垄断行业，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加大基础设施投资，可是未来两年基础设施投资大概需要40万亿左右，政府的投资只有4万亿，如何以政府的4万亿调动40万亿投资呢？这就需要“四两拨千斤”，有一个杠杆撬动作用，那谁来撬动这个杠杆呢？垄断行业自身来撬动杠杆吗？很显然是要由改革来撬动！改革作为一个大锤打开这扇门，这样才能涌入更多的社会资本进入这个领域。随着投资逐步加深以后，矛盾会暴露出来的。

比如财税体制，我们在一揽子计划里讲人的发展、自主创新能力、扩大需求，这些靠什么呢？现在我们以经济总量为目标的财税体制和经济发展是不相适应的，我们要落实好这样一揽子的计划，比如解决教育和医疗，这和现行的财税体制是有冲突的。在这种背景下，新一轮财政税收体制改革的现实性增强了，在8500亿里的投资，重点是推动基本医疗和制度的改革，现在开始推动了，真要把这件事情做好，也需要一种动力，谁来推动这件事情，把医疗作为公共产品，推动医院公益性的改革、推动城乡基本公共卫生的均等化，靠什么？归根到底恐怕还是靠改革，如果没有改革来推动这件事情，那现有公立医院的趋利化现象能改变吗？基本医疗制度的某些不公平能解决吗？解决不了，所以最后的出路还是在于改革。

而且，有的改革应该是在最近一两年、也就是本届政府任期中完成的，要推动改革，我想这些改革不是长远的事情，而是近期的事情，是与一揽子经济刺激计划直接相关的事情，是落实推动一揽子经济刺激计划的推动力，如果没有这个推动力，一揽子经济刺激计划也许能取得一定成效，但要想取得政策制定者希望达到的目标，可能比较困难。

改革一定要强调政府、市场、社会的结合

网易财经：我原来一直以为改革的推动力可能来自于市场，但听了您的解释以及近年的事件，我感觉改革的动力还是来自于政府，甚至于来自您所讲的任期之类的推动力，这是不是可持续性的推动力呢？

迟福林：不能完全这么解释，政府的动力来自于哪儿呢？政府真正要把这件事情做好，有赖于政府自身建设与改革，也就是推动政府转型。谁来推动政府转型？第一，在反危机的背景下要推动改革，政府的作用很重要，甚至可以说是首要的。第二，市场的作用是基础性的。我们一定要看到，今后很多事情还取决于市场基础性作用发挥的程度。第三，社会的改革共识，如果社会改革共识有了，就会打破现有的利益格局，对改革形成广泛的社会支持。这三种力量必须结合起来，现在确实到了利益关系调整的时候，利益制肘改革的因素突出，这种情况下，仅仅有政府的力量是不够的，还需要市场的力量、社会的力量结合在一起。

比如对基本医疗制度的改革，政府现在已经出台了方案，取决于社会对这件事情充分的支持，而且现在社会对公立医院的改革、城乡两元结构不合理医疗制度的安排，社会共识的基础已经形成，问题是需要有更多社会阶层意识到改革的迫切性，而且不仅要看到8500亿投资的重要性，更重要的是要看到8500亿产生改革效益的力量的重要性，所以改革一定要强调政府、市场、社会的结合。

调整投资导向警惕产能过剩

网易财经：还有一个稍微偏经济一点的话题，提到了增长，我们在怀疑，一些机构也在怀疑，按照这样增长下去，是不是会有一个产能过剩的问题？不知道迟院长做了什么相关的研究？

迟福林：这是大家普遍关注的问题，这次金融危机在中国的特点就是外部冲击和内需不足的矛盾交织在一起，所以我们有一个生产过剩的问题，在外部需求大量减少的情况下，生产过剩成为了我们的突出矛盾。所以，现在大规模的固定资产投资，确实需要警惕会不会进一步形成生产过剩的问题？

要注意到今天温总理讲的基础设施投资，而且主要讲的是农村的基础设施投资、中西部基础设施投资、低收入群体的安居工程，投资投向在做逐步引导，投资于一些既符合短期保增长、又有利于中长期发展的项目。

网易财经：争论也比较多。咱们这边有没有基本的判断？

迟福林：反危机中，经济增长方式转型应该关注生产过剩的问题，现在说扩大内需，我们还必须意识到我们面对的问题是什么。

网易财经：恐怕还有一个比较古老的问题，内需一时半会儿是扩不起来的，这中间肯定需要一个过渡期，您是研究改革的，如何保证平稳渡过过渡期呢？尤其在外部（如美国）经济还没有见底的情况下。

迟福林：要解决过渡期的问题就必须解决好均衡的问题，我们讲“以内需为主”，现在投资需求在一定时期，尤其在过渡期还发挥着很重要的作用，投资需求，或者说投资消费在过渡期，既有成长性、合理性，同时也要为长期发展打下基础，不能制造障碍，所以现在我们把投资消费作为4万亿投资中最重要的一方面。

刚才我们议论到投资消费往哪里走，第二，我们提到，在投资消费的同时我们还需要居民消费，现在我们看到居民消费的能力，一个很重要的数据，在危机状态中，城乡居民实际收入增长是正向的，而不是反向，这和欧美一些国家有很大的不同。

第三，还有外部需求，现在欧美市场明显减少，今天我们为什么要研究亚洲新经济体，能不能进一步扩大亚洲区域内新的经济循环，在欧美外部市场明显减少的情况下开辟新的外部市场需求，我想这几个结合恐怕是你提到的“过渡期”当中一些重要的事情。

网易财经：沿着这个思路往下走。刚才您谈到了外需，欧美不行了就转到亚洲，今天温总理提到了亚洲五点的提法，这些本来应该是在东盟会议上提的，但今天又在这里提出了，您怎么看待这五点建议？

中国积极促进亚洲经济循环

迟福林：总理今天提的五点特别重要，中国政府在反危机背景下积极地，或者说尽全力地推动亚洲，尤其东亚区域经济循环。除了五点主张以外还有很多实际内容，有资金的内容，还有中国与东盟10+1自由贸易区的实际内容，总理的五点主张表明了一些问题，我想有两个信号特别清楚：

第一个信号，中国在促进亚洲，尤其是新兴经济体之间经济循环当中采取了更为积极、更加有利的举措；第二，通过这五点中一些重要的数字和信息来看，东亚新兴经济体有可能经过一段时期的努力能形成或逐步形成经济循环体。如果这个格局能形成，人民币在这个区域将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我想这无论对于中国的经济增长还是对于这个区域的经济增长，都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网易财经：还有一个问题接着来，如果要想达到那种理想的新的经济循环体，现实可能会产生一些什么样的障碍？

迟福林：这些国家都面临着生产方式的转变，这些国家基本都是出口导向，现在看来，金融危机以后出口导向的增长模式的时代过去了，这就逼着这些国家都要进行发展方式的转型，能不能在扩大自己国内市场的需求上再有实质性的进展，这是形成区域经济循环的最重要的基础，如果自己的问题都没有解决，完全依靠区域内的外部市场，恐怕也是有问题的。所以，第一，我们讲亚洲新兴经济体的挑战就是改变出口导向型的经济增长模式，这是一个共同面临的突出问题。第二，我们如何在这个前提下利用在这个区域内的优势来形成新的经济循环的基本条件。比如我们的优势是储蓄率比较高、制造业正处在快速发展的阶段，工业化正处在加速上升时期，如何把比较高的储蓄率和工业化进程相结合，如果结合得好，恐怕是这个区域内形成新的经济循环最重要的路径。第三，积极推动区域内的自由贸易区，明年中国和东盟的自由贸易区就会建立起来，如果在区域内多边、双边自由贸易区建立起来，就将是这个区域内形成经济循环的主要载体。第四，我想中国的作用是很重要的，第一就是我们人民币在区域中的作用应该会越来越重要。

网易财经：可能会成为亚元？

迟福林：成为亚元的可能性在相当一个时期可能性并不大，但在区域内成为重要货币或者说主导货币之一，第一，增加人民币流通量，随着中国和这些国家的自由贸易可以用人民币结算，流通量同样会逐步增长。第二，中国扩大内需，率先转变经济增长方式，是这个区域内形成经济循环最重要的条件，比如我们的内需在逐步扩大以后，东盟有些更廉价的产品能进入我们的市场，我们又有制造业的优势，可以向这些区域出口，我们还有基础设施建设的优势，也可以向这些区域出口，这样就能形成新的经济互补性，如果这个互补性在多方面形成的话，这个区域就有可能率先走出危机。

网易财经：走出危机，形成新的区域经济循环，主要作用还是在中国这儿？

迟福林：中国的作用是很重要的。

网易财经：形成新的经济体肯定需要金融方面的支持，这需不需要建立一个机构来维持这个新经济循环体的秩序呢？

迟福林：我理解今天温总理的五点主张中包含了这点，比如区域内建立的投资基金。随着区域内区域经济和金融合作进程的加快，必然会提出区域内金融监管和金融体系建设的问题，这是一个大趋势，什么时候来建立需要相关条件的形成。

网易财经：听您说了之后也感觉是有希望的。访谈之前在网上有一个预告，网友提问很踊跃，最重要的是想问您，中国是不是应该出台进一步的刺激计划？请您给网友回答一下。

“一揽子计划”内容的拓宽和提升比出台进一步刺激计划更重要

迟福林：对于扩大内需的刺激计划，我也看到最近几天网上不同的声音，有的说不需要了，有的说还需要。我想说，需要不需要不是谁说的问题，而是一个现实需求的问题，只要有需求，就应当有共识，这是一个基本规律。今天来看，我们认为温总理的讲话回答了这个问题，温总理讲的一揽子计划和我们原来说的那个是不一样的，把人的全面发展为基本的公共服务放到这个一揽子计划里了，这就是现在大家说的，我理解这一块正是网上和各个方面一再热议的，能不能把刺激消费需求、消费预期这件事情作为进一步扩大内需的经济刺激计划里，它已经纳入进去了。所以我们看，一揽子计划中内容的拓宽和提升就是这个新刺激计划的具体表现，我不在意它是不是提了新名词，而在于内容是不是新内容。

所以今年我在一些重要场合一再讲，扩大内需重在基本公共服务。我今天听了总理讲的一揽子计划中的第四条，我想已经有了答案。新不新，我想要从这里来看。这句话很重要，一揽子计划内容和范围的拓宽，就是增加了新的内容，体现了我们所说的新的刺激计划的要求。如果内容拓宽了，就不在于要不要再来一个新的计划，我想这个观察点特别重要。

网易财经：由于时间关系，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温家宝总理提得比较新的一点，最后他提到了对工商业界的期望，您对这个怎么解读？

迟福林：我想，总理下面面对的听众可能80%的都是工商界的，而且讲到经济中很多社会责任的承担者都是在于工商界，所以一是出于总理面对的听众是工商界，反危机中的社会责任和经济振兴首先依靠企业的发展，第二，解决目前一些突出的社会问题，比如就业，要尽量不裁员、少裁员，这也在于企业的作用。第三，美国金融危机的出现也证明了工商界当中某些严重教训需要吸取，包括道德约束的问题。

网易财经：之前中国可能有两种力量，一是老百姓的力量、一是政府的力量，温家宝总理这次提到了中间的力量。

迟福林：企业的力量。我想这既表明了总理对企业再反危机中的作用的重视，也在于对企业社会责任的关切。

网易财经：由于时间关系，今天的访谈就到这里，感谢各位网友，谢谢迟院长